愧疚經久不息,長年累月堆積。
平清帝怎能如此褻瀆他?
“滾開。”
左尚腦海中不間斷湧出的童時的記憶措不及防地被許傾故固有冷淡的音調打斷。
許傾故曾經習不習慣與旁的人親密接觸,左尚已是模模糊糊記不清了,腦海中總有主觀印象作祟,攪亂他的記憶。
不論先前習不習慣,總之他自從失去了自主意識後,一向不喜與旁的人親密接觸。
先前是因無意識,將除平清帝外的大多數碰他的他人當作是敵人。並非他有意識故意想傷害人家,那是淺意識攻擊,他自己都無法控製自己。旁人知曉他的危險,都是離得他越遠越好。認識他的,知道他的,少有人上前找死的。
平清帝死後,再無人同他說過一句話,更彆提與他風平浪靜對坐桌前溫言笑語,或是環抱著他坐於勝景儘攬的窗前,一坐就是一下午。
平清帝生前所做理所應當,易如反掌的事,自他離開後,再無人能做。
簡簡單單幾句溫言關懷或是細語輕聲的淡笑安撫,都成了他夢中都不曾出現的可望不可及。
加之他當時的狀態,哪怕真的有人像他所想的那樣上前關心勸慰,他會做的,也隻是兵刃相向。
於是久而久之,便也習慣孤身一人,現下清醒了些,這個淺意識卻久未散去,成了習慣,便也不願讓人碰了。
而周言昱此舉,正是一腳踏入了他自己的保護圈內,無視了攔於外圍的警戒線,這等於是在找死。瞬間,他被許傾故掐住脖子按在桌案上,明明已是被掐得喘不上氣來,麵色漲紅,可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卻是依舊倔強得不肯放下半分。
左尚心頭愈發晦暗陰沉的陰雲如同忽遇遠風,長風遠來,積壓的陰霾忽地便散了。
垂眸,輕淺一笑。
原是他多慮了。
這到底是他的老師啊。
他授他詩書武藝,謀略兵法,在見他的第一眼便認定自己定能在用短刀一類的冷兵器上有所造詣,是天生用於夜行刺殺的天才。
他這樣的人,又怎麼會需要旁人的保護呢?
他自己便能由逆境中殺出血路,重歸人間。
“好好好好。”周言昱及時認慫,乖乖舉起雙手表示認輸,“所以,這位武王殿下,我可以走了嗎?”
“替我帶封書信回去”許傾故由袖中摸出隻薄薄的信封,“交予你姐姐。”
周言昱下桌,活動活動剛接回來的腿腳及手腕,斜眼瞥了眼桌上的信封,不滿,“你真當我是送信的鳥了?每次都讓我帶信回去。”他嘟囔,“上次也這樣,也不知道有什麼話不能一次講完的,事情真多。”
他雖如此抱怨著,可走前,卻還是將那隻信封不情不願地揣進懷裡了。
“走好。”許傾故輕聲頷首,在殿前院中親自送他離開。
“停你還是彆送了……”
“你這怎麼感覺我會在半路遇害啊……”周言昱連連搖頭,後怕似的一溜煙便沒了人影。
許傾故靜默,不言不語,不知想著什麼。
“左尚。”他輕聲道,“知道他是誰嗎?”
左尚聞許傾故喚他,收回目光,答:“不知。”
“想知道嗎?”
“想……”他實話實說,“不過,老師方才不是說……不能說嗎……”
“那是逗他玩的。”
哈?
“因為那家夥廢話太多了,煩。”
“你看,這不就閉嘴了嗎?”
好像還真是……
“不過這些東西的確最好還是彆讓陛下聽見。”
許傾故淡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時候皇帝陛下疑這疑那,也不好解釋什麼,恐生事端。”
左尚頷首,表示明白。
“但你不同,你與他交手,並未分出勝負,你得小心。”他言語意味不明。
“為何?”
“他這個人,倔。”
“他與人交手,若是不分出個勝負輸贏,怕是不會輕易善罷乾休。”他淡聲,輕道,“所以你得小心。”
“學生明白。”
許傾故眯眸,目光落於幾步之前。
“西梁那邊的局勢你應當略知一二,現在龍椅上那位華康帝,名存實亡,明著是皇帝,暗地裡……”他頓了頓,“隻是隻被朝堂上那些權臣操控的傀儡罷了。”
“他的實權早已被架空。”
“而西梁的那位鈺安公主,周言鈺便定其中之一勢力龐大的權臣。”
“而鈺安公主的胞弟,便是方才你看到的那人。”他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你是不是覺得奇怪,為何分明是兩人,陛下卻硬是沒分辨出來。”
左尚點頭
“兩人出生一前一後,名字字音相同,唯有最後一個字,姐姐的‘鈺’意為珍寶,弟弟的‘昱’意為日光,光明。”
字音相同,兩人互相頂替時,便不會因他人稱呼自己名字時自己表現出的反應而暴露。
“姐弟兩人長得極為相似,加之現如今皆知鈺安公主不喜著女裝,一般都束胸,著男裝這事,便省去了因著裝方麵暴露的顧慮。”
“聲音雖不太相似,不過你知道的,西梁那邊最喜調配這些奇奇怪怪的藥水,鈺安公主其弟周言昱更熱衷於此,這一方麵,便好辦了。”
“唯一不同的一點,你得記住。”
“習慣用手?”左尚瞬間反應過來。
“是。”許傾故回答,“鈺安公主習慣用右手且隻會用右手,而其弟,你若觀察仔細,應該發現了,他雖左右手都會,但習慣用手是左手,而右手,他用不大習慣,因為他右手有一些小問題。”
“那問題也算陳年暗傷了,彆想從這上麵找漏洞。”
“你隻用記住,一個人長久以來的習慣,特彆是用手習慣,在下意識間,一瞬間危險到來之時,是很難反應過來去改變的。”
“再者,無視對方的身份。”
“說句大言不慚的,死了,不論生前是帝王將相,都隻是一具屍體罷了。”
“況且你現在為永寧候,不輸對方多少。”
“左尚。”
左尚抬眸。
“你不必自卑。”
許傾故輕斂雙眸。
“你並不比誰低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