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開始搖擺,勉強穩住後,映入眼簾的是長生的臉,口中喃喃念著度人經。長生的身體也在輕微搖擺。逼仄的空間縈繞某種草藥熏香之味,防止中暑暈厥。馬蹄聲未斷,駕車的士兵掀開簾子,操著不知哪裡的口音對馬車內的人說道:“這些天道長們受累了,咱加快些腳程,爭取今個天黑前到達荊州。”
長生向來人拱手作輯,“分內之事,感謝官爺們陪同上路。”
士兵放下簾子,以更快的速度駕駛馬車,顛坡的幅度更大了。
“一國地土,山川林木,緬平一等,無複高下,土皆做碧玉,無有異色...”
“師兄彆念了,你對著我念,其他人沒度著,我先見著祖宗了~”長壽雙手捂耳,歪著脖子,實在無法忍受長生的度人經。
長生顰眉:“心中不安罷了。”
“唉...人又不是你殺的,救也救了。閻王爺缺人,咱還能強搶?”
我‘啪啪’地鼓起掌,“有道理啊!”
“長壽,你聽到有第三人說話嗎?”
長壽不由得張大嘴巴,“啊,師兄你真真魔怔了?”
我同長壽一般反應,極其震驚。或許他真是通靈之人。
“聽不真切”長生搖搖頭。
我小心翼翼的詢問:“你聽得出我的聲音?”
“是的,但不真切。”長生反問“姑娘是何人,為何在此?”
“完蛋了,完蛋了,度人度傻了~”長壽靠在馬車角落裡,絕望閉上眼。
“孤魂野鬼罷了。”腦子莫名蹦出白蛇與法海,立馬補充一句,“絕無害人之心。”
“相信姑娘,可為何在小道身旁?”
“我也想知道~”
長生輕輕壓著眉頭,小聲的問道:“姑娘還在嗎?”
“在的!你聽不見?”我有些疑惑。
他應是聽不見我繼續的回答,一連又問了幾遍在嗎?得不到回應後,也不覺得我在耍弄他,反而安心地繼續念度人經。
“眾真侍座,元始天尊,懸座空浮於五色獅子之上...”
不會把我度走吧...
眼中看到的事物同走馬燈一般,無頭無尾,短暫神秘。
地麵的溫度在夜間依舊散發灼熱。月色下朦朦朧朧,灰色緞料垂順沒有壓痕。更淺一點的銀灰線繡著經文道符,一層又一層絲薄如縷地疊加,空蕩蕩地迎著似有若無的風。
數不清長生在求雨台上盤坐多少時日。原就不多的三兩肉,在荊州愣是全消去。皮膚貼著骨骼在寬鬆的道袍下,展現鋒利的弧度,眼中的光悲涼而慈愛。
近日無法離開他的身側,同他說話,他始終無法聽見。我自言自語的有些厲害。“累嗎?回去吧。我都累了。”
“姑娘你來了?”
長生冷不丁的話,讓我回神。“一直都在,你之前聽不見罷了。”
“姑娘為何不離去。”
思來想去,有些無聊。看他過於良善,忍不住惡從膽邊生,嚇他一番,“無法離開,隻能日日夜夜盤恒在你身側,怕嗎?”
長生露出久違的微笑,“不怕。”
儘管疲憊不堪,愈發憔悴。他的笑容卻讓我本就內存不足的腦海漂浮四個字——神愛世人
“不怕就好。”荊州夜晚浩瀚無垠,星星多而明亮,算上一個好景色。我又問他,“非要求得雨下才能走?”
他起身提筆畫起經符,“求雨期限為七日,求雨者需誠心,方可感動上蒼。”
我有些不夠理解他的想法,“雨的形成你了解嗎?”
長生搖了搖頭,“龍王施予?”
科學治封建。
“我們身處的地方有水,比如河流,大海之類的會受到太陽照射,就變成氣體蒸發到呼吸的空氣中。氣體是不是會飄蕩?越飄越遠,因為越高的地方越冷。飄到高空的時候特彆冷就凝聚成小水滴。小水滴們小到看不見,被一種氣流慢慢聚集起來就變成雲。雲比較重,越重越往下掉,於是又變成這些雨降落了。”
長生反問,“荊州有河流,為何不下雨?”
沒想到他真的聽進去我的話,感歎不愧是觀中“尖子生”。繼續解釋,“後麵還有一個因素,就是氣流,很多種原因導致荊州沒有這種氣流,無法聚集成雲。”
“如何才能有這種氣流?”
早知地理還是要好好學,怎麼解釋也不知,胡亂搪塞道:“它飄忽不定,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長生歎息一番,“果然還是上蒼不願下雨。”
“哈?不是,就...就是地理內容...”算了,是我沒用。
風雲變化,刺眼的太陽亮的睜不開眼。
長生的身子已經不大穩當,比上次見到的時候更顯憔悴。屏氣凝神控製不住執筆的手輕微顫抖,赤紅墨汁遊動在黃符邊緣。我忍不住想伸手扶一把,不出意料地穿過他的身體。
“五湖四海,水最朝宗。神符命汝,常川聽從...”莫名其妙的字從長生乾涸的口中一個個念出.
他臉上早已發白,嘴唇脫水開裂。
長生觀那麼多雨,荊州荒瘠,酷暑難耐,來到這裡很難受吧?有些無名火,“今天是第幾日?”
他說完一段經文後回複我,“第十日。”
不到黃河心不死?到了心也不死!
上蒼行事,輪得到你乾預?
“或許過兩天有雨,再或者兩個月,兩年,二十年都是有可能的。回去歇著吧。”隻恨自己不是實體,不然拖著,拽著將他拉下什麼破求雨台。“長生,蒼生救不完的。或生或死,不一定哪個是不好的...”
長生抿著嘴淺淺笑了一下,顯得那麼悲情又溫柔:“生也罷,死也罷。隻是想著他們不受苦。”
滿腹真心壓不住,我苦心勸誡道:“長生,佛家有一句話,說是莫見苦眾生,悲心雪聚。”
他望向空蕩蕩的台下,“姑娘,是我不夠誠心。幫不了他們。如何才算誠心呢?”
我氣急敗壞到發笑,“人鬼殊途,聽不懂鬼話就算了。”
“姑娘莫生氣。”長生語氣哽咽,眼眶漸紅,“小道...想不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