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喬沒有立刻回答。
她正過身,注視著逐漸清明的江麵,像是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
但在林挽眼中,她是在想如何委婉的拒絕自己。
林挽的視線緊緊跟隨著柏喬的一舉一動。
柏喬終於轉身麵向她的刹那,兩人四目相對,林挽發現她似乎頓了一下。
不等林挽想明白,柏喬點了點頭,說:“好。”
說完,她又望向了江麵。
她的聲音極輕,語調漫不經心,仿佛隻是回答了一個“今晚要吃什麼”的問題。
林挽的執行力很高,做好決定後,當天晚上便聯係房東,說了退租的事情,並據理力爭,保住了違約金,房東給了三天時間收拾行李。
林挽也是這個時候發現,自己和柏喬格外合得來——
她是個整理東西困難戶,而柏喬精通斷舍離,並且是個收納高手。
“柏喬,”
林挽確認好相機和三腳架沒有問題,把它們重新放回盒子中封口後,望向正在另一邊整理行李的柏喬:“你當時為什麼答應我?”
林挽是土生土長的成華人,她們這次出逃的目的是柏喬的家鄉,名字很好聽,叫日棲村。
家鄉和家一樣,在林挽的概念中都是極為私密的地方。
隻有關係足夠親密了,才可以邀請。
林挽覺得她們關係似乎沒有親密到這種地步。
回到家身體暖過來後,林挽才意識到——
自己在柏喬提出“日棲村”的時候毫不猶疑的點頭,是不是有些冒犯?
柏喬拿起膠帶,尋找開口的手指不易察覺地輕頓了下——
林挽說出這個提議後,她的第一反應是拒絕。
逃走了,然後呢?
能逃走一輩子嗎?
林挽隻是逃婚,可是她呢?
她的債務要怎麼辦。
可觀的薪酬是壓抑的都市程序的補償。
但當她看到林挽的瞬間——
林挽的鼻頭被冷風吹的泛紅,眼眶中的泛紅還未消散,因為出來的著急,她隻裹著一件大衣,腳下穿著的還是拖鞋。
臨近冬日,江麵的風凜冽的刺骨。
她的嘴唇已經不受控輕顫,眼睛卻直直地望著自己。
狼狽的像是碎掉的玻璃,卻依舊想借助那一點陽光,證明自己。
林挽的逃走,和她想的逃走,似乎並不一樣。
於是,她咽下已經想好的措辭。
林挽說的也沒有錯。
逃走,也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之一;
它既不可恥,也無法判定為無用。
柏喬回神,把箱子封好,調侃似地說:“這不是陛下您要微服私訪嘛?臣妾不得陪皇伴駕啊~”
“切——”
看樣子沒有冒犯到她。林挽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打開物流軟件,準備預約上門取件,問柏喬道:“柏喬,地址是什麼來著?”
柏喬:“穀芽市醴泉縣桐鎮。”
“桐鎮?”林挽怔了下。
要去的不是日棲村嗎?
柏喬把箱子摞到玄關,說:“村子那邊沒有快遞點,隻能填桐鎮,東西到了我發小幫忙帶回去。”
林挽點了點頭,沒有再問。
柏喬把最後一個行李袋拖到玄關後,客廳從滿滿登登,變得空空蕩蕩。
她手上依然忙著,餘光卻觀察著林挽——
林挽麵色如常,手指在屏幕上敲敲點點,似乎沒有很在意這件事。
她不由得鬆了口氣。
但想到要和林挽一起回到日棲村,剛放鬆下來的神經,又緊了一下——
她能把曾經最不願意為人所知的、那隱秘的自卑,像現在這樣好好藏住嗎?
“柏喬,看。”林挽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紛飛。
柏喬回神,望向林挽——
林挽躺在沙發上,夕陽橙黃的光束斜照了進來。
她的手搭在沙發靠背上,手指有意無意地折著,像在回想還有什麼事情沒做,光束映在她身上,光影溫柔。
人也溫柔。
這是為慶祝黑夜即將降臨的歡歌。
柏喬頓了下,在林挽看向她的前一刻,移開了視線。
“日棲村,”林挽望著晚霞,說,“太陽棲息的地方,日落是不是很漂亮?”
柏喬的語調輕鬆,誠實地回道:“記不清了。”
“我大概,九年沒有回去了吧。”她說。
——那就是上高中後就沒有再回去過了。
她下意識想問為什麼。
柏喬卻已經轉過了身,默默做著最後的收尾工作。
林挽把疑問咽了回去。
她想,柏喬這麼聰明,大概是知道她有疑問的,但她沒有說,這是成人世界裡的分寸。
何況,不是所有孩子在長大後都會想回家。
家並不是所有人的避風港。
——
高鐵票是柏喬定的,端盤子的工資雖遲但到。
她們定的是早上五點半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