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芙盈的手懸著老半天,青草團子卻始終沒有被接過。
半晌,少年移開視線,語氣清淡,“不必。”
一旁的沈挽桑瞧著情形有些不對勁,忙上前來接過她手中的團子,
“少將軍口味淡,不喜這些,阿繡姑娘你彆在意。”
芙盈扯了扯笑累的嘴角,又輕輕搖搖頭,“沒關係的。”
她當真是覺得沒有關係,左右是個性情冷淡的將領,不趕她走就行。
她繼續盈著笑意,給其餘士兵分發青草團子,一眾士兵熱情高興,都好聲好氣的接過,誇她賢惠。
不過是年少時候填飽肚子的方法罷了,她一個人人誅殺的紅顏禍水,和賢惠搭不上邊。
隻是,她心中還有一謀劃。
倘若真就這麼寡家一個回到遙縣,隻怕也逃不過流言蜚語。
在遙縣,兩種人最難立足。
一種是寡婦,一種是年齡已長卻尚未婚配的婦女。她如果就這麼回去,父親會排擠她不說,就連祖母也會一起被連累。
她還得帶個郎婿回去。
這個郎婿,最好無父無母,人呢,至少得老實木訥些。
她環顧這一圈士兵,光是看麵上,自然也看不出什麼,若是運氣背,碰上個已有婚配的,那豈不做了一樁壞事。
她倒也沒有到饑不擇食的地步。
芙盈拉著沈挽桑到一邊,羞怯的笑笑,故作小女兒扭捏態,
“挽桑姐姐,軍中兵士,可多有婚配嗎?”
沈挽桑刮了刮她鼻尖,“咱們這一軍,大多是沒有婚配的兵士,家中無牽掛,戰時都舍生忘死。”
“阿繡姑娘,可是有中意的男子?”
芙盈紅了臉,小聲道,“我阿娘,一直希望,我能嫁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此時葉無疾已整好兵士,找了塊空地,今日練弓箭。
沈挽桑往那邊指一指,“喏,少將軍不就是嘛。”
這女人半句不離葉無疾,芙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自然明白她的心意。
“少將軍很好,正配姐姐這般英姿颯爽的女英雄。”
她多說點讓人高興的話,日後若是葉無疾要趕她走,也有人能站出來幫幫她。
哪知沈挽桑臉一紅,忙搖頭,“阿繡姑娘彆誤會,我……我是有夫君了的。”
芙盈詫異。
“我夫君不在此軍中,他領著二軍,去西邊剿滅西蚩叛軍了。”
說起心上人時,沈挽桑臉上浮現出不曾有過的羞赦與甜蜜,她含著一抹委婉的笑意,仿佛回憶起什麼。
芙盈想,這樣的感覺,自己大概再也不會有了。
空地那邊,少年將領反手搭弓,拉成滿月狀,手起箭出,飛速不辨行跡,正中靶心。
他收了弓,冬日初陽便映照在他輪廓清晰的側臉上,勾勒挺立的脊背。
果真是世間僅有的少年。
她也有過知慕少艾的年華,和與她同齡的姑娘們一樣,純良可愛,少女懷春,滿心希冀,能等到一個好的郎君。
而她的年華,便斷送在了安王府中,一座小小的彆院裡。
待她及笄那年,本當是最好的年紀,卻要寬衣解帶,俯居人下。
芙盈忽而想起,從前在遙縣時,她也有過一個竹馬,兩小無猜,言笑宴宴。
她剛被賣來時,還猜想過他會不會把自己搶回去。
然而後來,她等來的是他娶妻的消息。
芙盈不愛哭,很少哭,那是她孤獨歲月中,唯一一次徹夜痛哭。
她以後再也不會如此了。
正想著,城門中忽而出來一隊人馬,徑直到了空地練兵處,為首的那個翻身下了馬,在葉無疾耳邊說了什麼。
芙盈認得那些人的行裝,那是安王的兵。
這批兵整日散漫懈怠,此次青夷一戰,更是被打得狼狽不堪。如今竟還有臉麵在城中晃蕩。
也是,安王被殺,城中無主,澧安現下不安定。
然而芙盈莫名有些不好的預感。
她扯了扯沈挽桑的衣袖,“我,我有點害怕。”
沈挽桑摸摸她的頭,“沒事的,你要是害怕,就先回自己帳子裡去。”
*
芙盈回到軍帳中,將自己的行囊再次整理好,小心妥帖的放在床榻旁。
她的手有些抖。
心中有些猜測,也許那些人是來找自己的。
可是安王已然死了,安王府的人又有什麼執念,一定得尋她回去呢?
還是說,如今城中百姓怨天載道,需要將她找出來。殺了她以泄民憤?
帳門處傳來腳步聲,她趕忙站起身,低著頭。
一雙戰靴出現在視野中,她抬眼望去,少年清俊的臉龐映入眼簾。
葉無疾低頭看她,身形遮蓋了背後的日光,隻餘一片陰影。
他的目光冷而尖銳,叫人心虛想要移開視線。
“安王府的人來,說丟了人。”
芙盈佯裝疑惑,“安王府?那想必是很尊貴的人吧。近日滿城掛喪,是什麼人會在這時候丟了呢?”
葉無疾徐徐說道,“說眼角有顆赤色的淚痣。”
芙盈的拳頭不自覺攥緊。
葉無疾的視線仍舊緊緊落在自己眼角那。
她歪歪頭,“赤色淚痣?時下很流行呢,小將軍在看我這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