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都,欽天監後山山腳的瀑布下。
夜色中,白衣少女坐在水潭旁的大石上,甩出一隻隱隱閃著綠光的翡翠玉耳環。
咚,咚,咚,耳環在水麵上劃過幾道優雅弧線後,撲通一聲,落到潭底。
啾啾啾——
少女身後的鬆樹上,一隻通體灰色的小鳥興奮地叫著雀躍著。
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鳥,肚子滾圓,眼睛也圓溜溜的,每見得一件東西落入水中,便會驟然激動起來,跟喝彩似的嘰嘰喳喳亂叫,壓得鬆枝亂顫。就連掛在枝頭的紗燈也跟著小鳥一晃一晃地搖起來,把少女的影子攪得淩亂不堪。
婁元川此前聽聞後山乃是龍仰芝平日裡的練功之地,四周設有結界,尋常人根本無法接近,所以他絞儘腦汁最終想出的“報複”之法,便是把她百寶囊中的法寶丟入後山下的淺潭中。
既能出氣,又能給她一個教訓,而且以她的神通,回來後再撈出這些法寶也並非難事。
婁元川覺得自己已經是仁至義儘了。
悅耳清脆的鳥叫聲中,他又從百寶囊裡摸出了一個花裡胡哨的匣子,打開一看,其中裝滿了繪有金色符文的符紙,一疊一疊分門彆類。
見識過她亂糟糟的書閣和閨房,婁元川倒還沒見過她將物件擺得如此規整,想來這些符紙對她來說定是極為重要。
算了,上次引火燒雷符的場麵還曆曆在目,婁元川實在不願再碰這些邪門的玩意兒。就在他即將合上蓋子的時候,忽的瞄到匣子側旁有一條隱秘的縫隙,似是還有個暗格。
他將靠近的符紙挪開,碰了碰那隔板,果然可以移動。他小心翼翼將隔板打開,發現暗格中裝著一隻碎成三塊的白玉鐲子,玉質如羊脂一般,瑩潤純淨,即使婁元川對玉石毫無研究,都看出此物價值不菲,甚至還可能是罕見的靈寶。
他對窺探彆人隱私向來不感興趣,瞧了一眼就將隔板重新安回去,哪知就在這時,眼前忽的影子一閃,一團灰色的大圓球從頭頂直撲撲撞到匣子上。
隻聽得砰的一聲響,那隻灰色的鳥和匣子劇烈相碰後,一起在空中翻了個大跟鬥,頃刻間匣中物件全部抖落出來,符紙宛若天女散花一般四處亂飛,隔板和三塊玉鐲的碎片也跟著掉落。
麵對天上地下雞飛狗跳的混亂場麵,縱使是反映迅捷的婁元川也沒有三頭六臂,瞬息間也隻能堪堪接住匣子,和手邊的幾張符紙。
三塊玉鐲碎片滾落的方向不同,最終卻殊途同歸,齊齊落入潭中,其他符紙漫天飛舞,有的掛上樹梢,有的飄在水麵,有的被風帶至四麵八方。
嗤——
婁元川聞聲心下駭然,猛地轉身,來不及思考便撲上去抓即將飄到紗燈上的符紙,奈何沒有修為的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就在火苗燎上三張符紙的瞬間,地動山搖,平地噴出來兩條地龍,鬆樹樹乾應聲折斷,水潭登時一分為二,而後一條火龍自其中盤旋而出,眼見已然纏上了倒伏在地的鬆枝。
說時遲那時快,好似是察覺到了山下動靜,一個隱匿的結界霎時間蘇醒,自半山腰的絕壁處宛若潮水一般朝外蕩開,人與活物觸之,如沐春風,但火龍與土龍卻在還未觸及之時便化為齏粉。
結界範圍如此之大,沒有布陣者親自壓陣,其的威力尚且如此可怖,甚至還能自己觸發,由此可見,布陣者的修為定是已到超凡入聖的境界了。
婁元川這才窺見了龍仰芝真正實力的一角,他知那日龍仰芝還藏了諸多後手,殊不知如今看來,當日她最多,最多,隻發揮了三成實力。
若二人真的硬拚本事,他毫無勝算。
明明可以直接出手碾壓,她為何還要大費周章地隱藏實力?
開始是法寶,而後是融合了五行之術的陣法,但這些都遠非她的真正實力。
然而隻愣了一瞬,婁元川就立即反應過來眼前的局勢,他迅速抬手將滾到身邊的紗燈掐滅。
燈火一滅,燦爛星光登時成為了周遭的主要光源,掉落潭底的法寶也偶爾閃爍著各色流光,天上地下交相輝映,如夢如幻。
婁元川走到潭邊,見那隻終於消停了的罪魁禍首,正呆呆地站在石頭上,短短的脖子被拉到了極限,圓溜溜的眼睛望著潭底,似是在尋找什麼。
“姑娘!”
是時雨的聲音。
婁元川隻覺得眼前灰影一閃,那隻鬨騰的灰色小鳥已然消失在後山漆黑的夜色中。
“......”
“姑娘您沒事吧?”時雨跑得長發淩亂,遠遠見到“龍仰芝”就開始上下打量,直到確認沒受傷後,才鬆了一口氣。
“我剛從宮裡回來,就聽蘇姨說您來後山練功。我想著您的傷還沒好,怕您出事,就過來來瞧瞧,沒成想就見到這防護結界被觸發了。”
“姑娘身體要緊啊,養好了再練也不遲不是嗎?”
婁元川雖是武修,但也聽過有些強大的法修,因為汲取的是天地間的靈力,平日裡在練功時難免會控製不住殃及周圍,因而會在練功地外圍設一圈防護結界,一旦這過渡範圍有異動,防護結界會自動開啟,將過渡區所有靈力波動都摧毀。
這防護結界威力如此強大,加上時雨的話,看來龍仰芝素日練功時鬨出的動靜著實不小啊。
也不知為何,他感覺心中有什麼東西鬆動了,而後竟是燃起少有的好奇心,問道:“三皇子肯放你回來?”
“是,您最後還是答應了孫大人的條件?”時雨說起此事時,麵上疑惑之色儘顯。
婁元川點點頭。
對於此事,他也是一頭霧水。
前幾日他打開信封後,發現裡麵是一張極為複雜的陣法圖,上麵雖沒有文字,但很明顯就是讓龍仰芝尋找破陣之法。
他自然第一時間就用犀角聯係龍仰芝,但那時候龍仰芝早已昏睡過去,怎可做出反應。無奈之下,他隻得前往龍仰芝的藏書閣,想通過查看與犀角相關的書籍,試圖找到其他辦法單方麵重新建立起聯係。
眼見一日期限將至,婁元川正經有用的信息一條都沒查到,倒是知道了犀角許多中看不中用的功用。
萬般無奈之下,他硬著頭皮將那張紙重新挪到眼前,自己琢磨起來。武修法修的法門自力量源泉開始便截然不同,一個源於修習者自身,另一個卻是以自身為媒介,汲取天地靈力為自身所用。但有了這些力量之後,建立在其上的打鬥方式,倒有了許多共通之處,就如劍術、刀術、五行之術等,在外行人看來並無太大差彆。
他細細看了一遍又一遍,似是終於確定了一點——這陣法他好像能看得懂。
雖然龍仰芝是法修,但西虞以武修立國,而他修習的劍法也融入了不少五行陣法的內容,沒準他自己能找到破解之法。
婁元川咬咬牙,提起筆開始研究起來,反正也沒辦法,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沒成想那夜,孫延秀在接過婁元川心虛無比遞過去的破陣圖之後,隻一眼直接就一口表示這個忙,他幫定了。
婚期延後的消息不到半日就傳回欽天監。
一切都草率得讓婁元川吃驚不已,他甚至都懷疑是不是孫延秀隻想找個台階下。
畢竟那陣法圖是他這個半吊子臨場上陣熬了一日,才勉強想出來的大致思路,就真的隻是個思路,依照此法究竟能不能繼續下去,他自己都不知道。
西虞這一堆人好像都奇奇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