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巴掌大的紙上,繪的正是連山聖母像。
這是龍仰芝出門前,童嬰硬塞給她保平安用的。
底下群情激奮,謾罵聲此起彼伏,不少人已抄出了家夥,儼然要開打的架勢。
曲瓊快步從屏風後走出,什麼老板、文人、法修的風度,全都不要了。他目眥欲裂,因激動而顫抖的手直指龍仰芝:“婁元川!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對連山聖母如此不敬!”
“是你自己將聖母像猜成仕女圖的,這也怪我啊?”龍仰芝衝他無辜地眨眨眼,麵上未有任何波瀾,與惱羞成怒的曲老板形成了鮮明對比。
“你......”曲瓊惡毒的話到了嘴邊,就被她這麼輕飄飄地噎了回去。
雖說拿聖母像來做謎底著實是大不敬之事,但曲瓊也清楚,他在解卦之時確實沒往這方麵想,誠然是自己敗了。
這場射覆雙方都留了心眼,但眼前這個自己看不起的武修明顯勝了自己。技不如人,換做平日,他定會大方地表示心悅誠服,然而對方是個武修,又是......大叛徒,的......徒弟。
就在雙方陷入僵局之際,頭頂驀地一聲驚雷,隨即風雨大作,滂沱大雨砸得屋頂劈裡啪啦地響,市集外的人潮也跟著騷亂起來,有的慌忙躲到簷下,有的趕緊撐傘,有的匆忙燃起避水符。
——“午時三刻?”
——“婁元川居然算對了!”
也不知是何人起的頭,本就躁動的人群登時更加混亂。原本外圍的看客就是靠人傳人打聽消息的,經此一變,三人成虎,其時市集中盛傳的版本更是層出不窮,到最後居然還有說這雷雨是婁元川引來的。
反觀曲水園內,旋渦中心卻平靜異常,沒有外頭的荒唐場麵,眾人漸漸安靜下來,他們神情複雜,目光緊緊鎖在台上白衣翩翩的少年身上,他長身玉立,鶴骨鬆姿,宛若謫仙。
鄙視?畏懼?好奇?敬佩?
他們自己也搞不清楚該如何定義這名武修。
“婁元川,你究竟搞了什麼名堂?”曲瓊怒意稍褪,但為掩蓋懼色,依舊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似是在給自己壯膽。
“曲老板放心,這場雨隻是隨口說著玩的,不算在我們打賭的範疇。”龍仰芝聳聳肩,說得坦然大度,“但這場射覆勝負已分,願賭服輸,怎麼連曲老板也不講規矩?”
昨夜觀得了這星象,龍仰芝就已想到要好好利用這場雨。
就當是給婁元川的賠罪禮吧。
曲瓊沉默不語,臉色比外麵的天色還難看,台上的侍童們一個個木然地站著,不知所措。
“都給我散開!”
楊錦年的聲音從天而降,應是用了什麼擴音的法寶,裹著些許嬌氣的怒罵聲砸向市集的每個角落:“圍著自家將軍,都像什麼話?”
龍仰芝嘴角一勾。
想想也該來了。
鬨出這麼大動靜,城外的軍營不可能不知情,楊知漁也決計不會見死不救。
但來得較龍仰芝預想的晚,也不是那幾個德高望重的老頭,是年輕一輩的楊錦年。
她今日又是那套利落的裝束,撐著一柄油傘,腳下踩著兩張淩空符,如燕子般掠過人海,最後落到園內,縱身一躍上了台。
在萬千目光注視下,楊錦年正言厲色道:
“婁元川乃是聖上親封的將軍,是擂台上的勝者,幾日前在同西虞國師大戰時還受了重傷,如今他們對卯州邊境虎視眈眈,你們這是嫌南齊不夠亂嗎?”
龍仰芝半靠在屏風上,眸光停在這個幾日前還將自己視作敵人的小姑娘,滿臉欣慰。
婁元川這小子以後在南齊也有人罩著了。
楊錦年忽的察覺到身後有兩道奇怪的目光,轉頭便見當事人跟與此事無關一樣,站在角落裡一副悠然愜意的模樣,她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白衣少年一眼,繼續罵道:
“再說,你們誰打得過他?他提的射覆,你們就還真的好意思比?比就算了,輸了還不認?”
“南齊的臉麵都被你們丟儘了,還不速速散去?”
龍仰芝頭一歪,盯著這小姑娘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人群在楊錦年的嗬斥下漸漸散去,有條件的遁地而走,沒條件的隻能挨著擠著離開,曲瓊則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其時大雨已停,楊錦年用淩空符領著龍仰芝出了市集,落地時龍仰芝朝楊錦年行了一禮。
“今日多謝楊姑娘了。”
“沒事,就看不慣這群蠢貨而已。”楊錦年笑著擺擺手,“想想以前我也跟他們一樣這麼看你,就覺得......”
大小姐顯然還沒習慣將道歉的話輕鬆說出來,一陣含糊後,楊錦年改作盛情邀請龍仰芝到城中茶樓一敘。
龍仰芝欣然答應。
還未走到茶樓,楊錦年腰間的鈴鐺忽的叮叮當當跟發了瘋一樣響個不停,與此同時,她整個人也同鈴鐺一樣,魔怔了一般竄到龍仰芝身後。
“怎麼?”龍仰芝話剛出口,就見到了前方街角處轉出來一個熟悉的少年身影。
“錦年!”是畢衍。
“婁將軍,假裝沒見到我啊!請客的事下次一定!”楊錦年貓著腰躲在龍仰芝身後,撂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不對!
楊錦年才踏出兩步就猛的頓了頓,剛才她乾了什麼可是鬨得滿城皆知。她火急火燎返回,躲在白衣少年後,一本正經地提出了新要求:“不!幫我攔住他!我用我的名義讓你下次去蘭台閣能再借三本書,一定助你打敗西虞大國師!”
隻要是人,就有軟肋;隻要是龍仰芝,就抵製不了這個誘惑。
少女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少年的身影越來越近,這期間龍仰芝心裡的天平一頭裝著婁元川,一頭裝著蘭台閣的典籍,如狂風之下的牆頭草一樣倒過來又倒回去。
在畢衍即將與自己擦肩而過時,龍仰芝深吸一口氣,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畢兄,”龍仰芝硬著頭皮現編:
“要追女孩子,這樣可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