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角·伍 元川,你說我可有錯?……(1 / 2)

婁元川送走了青年大夫,回頭見床上的人自己掀了被子,竟是起身要下床。

“仰芝,你要去哪?”婁元川忙衝過去。

哪知龍仰芝冰涼的手指驀地攢住他的手,迎上他目光時,平靜的眸底好似泛著粼粼波光:“我們走吧,好嗎?”

他安能不動容?

隻這一眼他便招架不住,整顆心登時融成一團暖光。

龍仰芝不知婁元川心中所想,見他木然怔愣著,隻道他不肯,又說:“我知你腳上有傷,我們出這個村子就好。”

“好嗎?”到得最後,龍仰芝的語氣幾近央求。

婁元川怎會不肯?

她有所求,刀山火海,粉身碎骨他都在所不惜。

婁元川拚命壓製幾近失控的情緒,沒回一個字,卻起身半跪在床沿,默默幫龍仰芝穿好鞋襪,小心翼翼將她扶著站起。

二人輕聲出了屋,繞過雜亂的院子,即將跨出院門之際,隔壁燭火通明的屋裡忽的傳來一陣老婦人的咳嗽聲。

龍仰芝腳步驀地一頓。

——“娘,快把藥喝了吧,我才出去這麼一會,您怎麼就忘了?”

兩人五感俱佳,屋內的談話飄入耳中一字不落。

——“阿大,現在這世道,你怎麼還收留了兩個陌路人?”老婦人的聲音中氣虛浮,但仍能聽出怒意。

——“娘......”青年頓了頓,“那個姑娘,讓我想起了阿陽。”

婁元川轉頭去看龍仰芝。

——“阿陽?”老婦人詫道,聲音沙啞。

——“就長得很像而已,她的性格跟阿陽完全不同,而且阿陽可沒她那麼好看。”青年的聲音柔柔的。

——“這麼多年都沒消息,估計早沒了。”老婦人冷冷斥了一聲。

——“要不是當年我們趕她出去,讓她再也不回來.....”

——“那還不是她執意跟著那寡婦去修邪術!”老婦人驟然激動起來,每個字都咬得極重,繼而咳嗽不止。

“走吧。”龍仰芝撩起袍子,毅然決然往外走去。

婁元川連忙跟上,夜色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二人一路無話,很快出了村。

今夜是農曆十六,天頂的月又圓又大,將停雲山照得亮堂堂的。

“仰芝。”婁元川終是按捺不住,試探著開口。

“他們說的阿陽......”

龍仰芝沒有回應。

婁元川亦步亦趨跟著,但見她神色晦暗不明,絲毫沒有停步的意思,心中忐忑不已。

他們之間,打破沉寂的向來是龍仰芝,她平日裡話不少,脾氣也好,縱使偶爾被他惹生氣了,也不會真的跟他計較,頂多晾上一晾。

但這一次尤為不同。

“抱歉。”良久後,婁元川輕輕吐出兩個字來。

龍仰芝自醒來後便心亂如麻,特彆是在聽到二人的談話後,更是跟失了神一樣,腦子裡隻想著快些離開,快些離開,全然沒聽到婁元川的話。

直到耳畔響起刺耳的“抱歉”兩字,她這才久夢乍回。

“無妨,這本就不關你的事。”

然而婁元川卻依舊低著頭,模樣像極了隻乖巧的小獸,龍仰芝忽覺有些過意不去。

她想了想,又將語氣放得較往常更柔和了些:“是。他們說的,是我。”

婁元川抬眸,還不及說什麼,腳下就被冷不丁絆了一下,龍仰芝這才恍然記起他腳上有傷。

“我們休息會?”龍仰芝有些笨拙道。

“好。”婁元川答得飛快,生怕龍仰芝會反悔似的,立馬奔向路邊的大石頭,隨即用被藥渣和血色染得臟兮兮的袖子擦了擦,自己率先坐了下去。

“......”

對婁元川這一係列反常之舉,龍仰芝也沒說什麼,迎著他的目光,自然地坐到他身側。

此處位於半山腰,舉目四望,能瞧見遠處村子裡的火光,亦能看見山腳下的酉州河。

入了夜,喧鬨的河上清冷許多,偶爾飄過幾艘船,船燈搖曳,由遠及近,近而又遠,最終消失不見。

龍仰芝想到了剛才的夢。

她早就習慣了彆離,內心深處卻也還是恐懼彆離。也正因此,雖然平日裡她與眾人打成一片,卻隱約與所有人都保持著距離。

正想著,忽的聽婁元川問道:

“仰芝,能跟我說說他們的事嗎?”

龍仰芝緩緩抬眸,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並非不容拒絕,卻令人不忍拒絕。

“那是我哥和我娘,這是我長大的地方。”

十幾年前,停雲山中有一戶山民,世代行醫,家中有一男一女,大兒人喚龍大,身體健朗,女兒小名阿陽,自小體弱多病,骨瘦如柴。二人一次在山中遇險,龍大為護其妹,左額上留了道疤。

二人最後為一美婦所救。

但這美婦人卻是山民口中,修邪術的瘋寡婦。

幾年前,她與丈夫席先生搬至停雲山的道觀中,因常幫助山民,深受眾人喜愛。但自席先生離世後,山民們便發現席夫人性情大變,而且好像在修煉邪術。自此之後,眾人紛紛對她避而遠之,甚至漸漸對她惡言相向。

事實上,她修的隻是與西虞人常修的武道不同,是術法而已。因法修修煉時的動靜極大,原先她控製不住時,總有作為武修的席先生為她兜著。然席先生一死,縱使她在練功時慎之又慎,還是免不得鬨出一些動靜,引得山民們起疑。

席夫人見阿陽根骨極佳,便想收她做徒弟,因這段機緣,小女孩第一次看到了停雲山外的世界。

“很快這件事就在村裡傳開了,大家要挾我爹我娘,若我再跟席夫人修煉‘邪術’,要不把我逐出家門,要不全家都不要在山裡住了。”

“你沒答應?”婁元川心中已有答案,卻還是有些意外。

“席夫人說,有什麼能力,就該當什麼責任。”龍仰芝眼裡映著遠處的船燈,“她說我天賦比她還好,應該能幫更多的人。”

她頓了頓:“我覺得對。”

在家中,她隻是個需要彆人照顧的病秧子,是個累贅。但若真有本領能夠幫助更多陷於水深火熱中的人,那隻她一個無家可歸,又有什麼所謂?

婁元川問:“後來呢?”

“幾年前,我爹死了,我娘也瞎了,哥哥過得也不好。”龍仰芝略過了很多更加不堪的往事,直接跳到了故事尾聲。

她的眼神落到遠處即將消失的船上:“但我卻成了高高在上的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