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想也知道這是楚雲靖的手筆。
“你昨夜說的,他不知情吧?”
婁元川聲音喑啞,一個不覺指甲已嵌進了洞壁。
弑兄奪權,不忠不孝不義;對自己心愛之人,得不到就想著毀掉。
這楚雲靖行事全然沒有底線,若他知道龍仰芝的家人所在,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一想到龍仰芝跟這等惡毒小人一起長大,還有婚約,婁元川心中翻騰洶湧的怒意便一浪高過一浪。
“沒有。”龍仰芝說得篤定,臉色卻不太好。
當時是,變故陡生,隻見得洞外天色驟變,似有紅光升騰而起。
二人忙衝將出去,發現天頂不知何時結成一座暗紅色光罩,光芒逐漸刺眼,轉瞬之間又碎成萬千紅色絲線飄落到山中各處。
婁元川登時警覺道:“這是地盾陣的尋靈法。”
“做什麼用的?”龍仰芝問。
“是地盾陣的一種用法,可借此搜尋地盾陣範圍內的物件。”
歸功於龍仰芝的收藏愛好,雖對武修典籍不感興趣,但她的藏書閣裡依舊收有不少關於武修兵器的書籍。婁元川自是不會錯過這大好機會,在此之前便翻了好幾本,恰好見過這地盾陣。
但書中記載,此法已經失傳。
龍仰芝有種不好的預感:“怎麼個搜法?能搜到我們?”
“此法隻能尋物,如靈寶之類的東西。”婁元川續道,“如今地盾陣覆蓋範圍是整座酉州城,這麼大地方,動用尋靈法不但需大量人力,還需定位的物件要夠顯眼,靈力足夠多......”
二人腦中驀地閃過同個念頭,繼而目光齊齊落到龍仰芝腰間的百寶囊上。
認識龍仰芝的人都知曉,她的百寶囊向來寸步不離身,裡麵藏有奇珍異寶不計其數——
拿它來尋人最合適不過。
婁元川瞳孔緊縮,眸中映著飄飛在空中顏色漸淡的紅線。
還有一日,就一日。
他絕不會放過楚雲靖。
“想什麼呢?手伸出來。”
被一句帶著嬌嗔的話語拉回思緒,婁元川下意識照做,等反應過來,才發現龍仰芝正拿著那用木雕拚的白玉鐲往他手上套。
他睜大了眼,不自然地將手往後縮了縮,結果收獲了龍仰芝的一記眼刀,隻好僵硬地重新把手伸回去。
幫婁元川戴好手鐲,龍仰芝又開始從百寶囊中翻出許多符紙塞到懷裡,塞滿了就往婁元川手裡塞。
“這百寶囊裡,可都是你的寶貝。”婁元川將手中符紙一張張小心翼翼折好,放入袖中,語氣帶著惋惜。
很明顯,龍仰芝是想把百寶囊留在此處作為誘餌。
符紙本身不是法寶,而這玉鐲或許曾是個稀罕法寶,但多麼厲害的靈寶,碎後也隻能成為擺設,此兩樣帶上自然不會惹來注意。
“丟了命,多少寶貝都沒用。”
龍仰芝嘴上說得輕鬆,但放下手中的一枚流光戒時,動作仍是遲了遲:“先把能用的、珍貴的東西帶上再說。”
收拾完畢,龍仰芝見婁元川正低頭看手腕上的玉鐲。
“你覺得現在的我戴得上嗎?”她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
確實戴不上。
但婁元川想的不是這個。
將百寶囊藏在洞中一隱蔽處後,二人躍下絕壁,另尋藏身之所,其時天已大亮。
似是察覺到山洞的百寶囊,沒過多久就有許多身影相繼趕至這一片,大老遠就能聽見動靜,速度遠比二人估計的快得多。
白日裡用淩空符太過顯眼,為掩人耳目,二人隻得躲入草叢,在裡麵摸索前行,靠龍仰芝對地形的熟悉,總算與山洞拉開了一段距離。
二人尋了處極為隱蔽的地方歇下,龍仰芝脫力地靠在樹後,眼眸半闔,麵上毫無生氣。她實在太累了。
“你先睡一覺,我守著。”
婁元川輕聲道,龍仰芝半夢半醒,迷迷糊糊應了聲,便沉沉睡去。
婁元川暗中將裙角拉了拉,蓋住腳踝傷處,強撐著精神關注四下的一切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身陷夢魘的龍仰芝忽覺一陣天旋地轉,睜眼見自己被婁元川摟在懷中,正沿著滿是荊棘的山坡滾下。
龍仰芝的身軀纖細單薄,但婁元川依舊能將她後背所有傷處牢牢護住,落地的一刻,他終是再也克製不住,發出一聲悶哼。
——“有人!”山坡上傳來一個粗獷的聲音。
——“哪?”
兩名武修窸窸窣窣找了好一會。
——“咦,剛我好像瞧見這裡有兩個人影,怎麼一會就沒了?”
——“你眼花了吧?剛才你不是跟我一樣,在對麵山頭的樹上盯梢?”
龍仰芝和婁元川極為狼狽地躲在山坡下的草叢中,豎起耳朵注意著坡上動靜,逾時,腳步聲漸遠。
好險。
然而二人繃緊的弦才鬆下,忽聽得砰一聲,一束煙花在空中轟然炸開,停雲山中,回聲嘹亮。
“......”
——“你乾嘛?大驚小怪的?”
——“太子剛才在山洞裡不是下令,絕不能放過每一處?他還說道,隻要有可能就放出信號,找錯總比找漏了好。”
“......”
龍仰芝也被氣笑了。
她轉頭,卻見婁元川不知何時竟是抽出匕首,刀鋒上的寒光與眉眼間的凜冽殺意交相輝映。
看得她有點冷。
真是個不省心的。
龍仰芝無奈抬手將他攔下,用犀角傳音道:【我做一個隱蔽之陣,你幫我。】
龍仰芝很快放好了四張符紙,二人同時點燃,柔柔的光芒從符紙中淌出,旋即交織著盤旋而上,緩緩將兩人罩在其中。
這符陣雖能藏匿身形,卻也相當於自困,一旦開啟,除非從外破開,否則陣中之人無法自行解除。
這就意味著二人必須在這如井底一般大小的方寸之地,一直待到符陣自然失效。由普通火點燃的符陣,大約能持續六個時辰。
要不是十萬火急,迫不得已,龍仰芝斷不會出此下策。
陣法剛起,便見許多人影從四麵八方而來。
婁元川麵露憂色:【這個陣法可靠嗎?】
二人心靈再度契合,犀角所傳的聲音清晰無比。
【隻要我們不鬨出動靜,外麵的人發現不了這個符陣就沒事。】
正說著,已有幾人搜尋到二人身邊,婁元川提著一顆心,卻見那幾人在身旁轉了一圈就離開了。
他才鬆了口氣,目光卻驟然被遠處一道熟悉的人影吸引了去。
“剛才是你發現的?”是楚雲靖。
他正一步步往二人的方向走來。
“是,剛才我看到山坡上好像有兩個人影,但轉眼又沒了。”適才放煙火的武修亦步亦趨,躬著身子回道。
“繼續找,也就你們這一處有消息,可得仔細搜。”楚雲靖冷聲發號施令,那武修應完戰戰兢兢地走了。
楚雲靖負手越過二人身側,帶起一陣風,對從旁射來的兩道帶殺氣的目光渾然未覺。
其時又有一人急匆匆跑來,朝楚雲靖行了個禮:“太子,剛傳來消息,朱大人的情況好像不太妙。”
陣法中的二人對視一眼,這人他們見過,正是此前攔住朱懷鬆的護衛。
“他活該!”楚雲靖勃然大怒,濃眉下的雙眼燃著滔天大火,“那婁元川確實該死,但誰給他的膽子碰阿芝?”
他一震怒,方圓幾裡登時鴉雀無聲,那名首當其衝的護衛嚇得雙腿發軟,險些站不住。
“我以為他在北荒經曆了那麼多,應該會收斂點。一路上所有人都在放水,讓他守著酉州,是讓他攔人,沒想到他居然敢傷害阿芝!”
楚雲靖粗糲的指節在腰間劍柄摩挲:“要不是我派你在他手底下盯著,我還不知道這些事。”
婁元川不禁側頭去看龍仰芝,她正望著楚雲靖,神色似是有些驚訝。
婁元川心中泛起一陣酸澀,緊緊攢住那把珠光寶氣的匕首。
“是。但我們也親眼見到,國師大人對那位婁將軍......”那人欲言又止。
楚雲靖壓低了聲音,怒意卻更甚:“你說說,他們二人,究竟是何情況?”
那護衛斟酌了好一會,才硬著頭皮說道:“我從未見國師大人如此在意一個人。”
龍仰芝不認得這護衛,他卻認識龍仰芝,他跟了楚雲靖多年,雖隻是個小角色,卻也見過這位國師大人不少次。
平日裡她溫暖愛笑,無論對什麼人都友好和善,她眼裡的光向來都是暖的。
但那日這位龍大國師卻跟變了個人一樣,渾身帶刺,甚至在看到敵國將軍受傷時,狀若發狂,眼神更像是要殺光所有人一般。
這麼多年來在這位陰晴不定的主子身旁伺候,所得出來的察言觀色之道在腦中反反複複過了又過,這位護衛最終才能把那場麵三言兩句概括得這般“恰到好處”。
他不知道的是,確實是變了個人。
“太子,如今酉州內外已布下天羅地網,無人能出入,停雲山更是連一隻蟲子都飛不出去,他們藏不了多久......”護衛見楚雲靖沉默,不由得心虛,緊張起來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想到他們二人在一起,孤便一刻都不想等了。”楚雲靖眼中陰鷙之氣更甚,“阿招,那些山民口中可還有什麼線索?”
“並未。”阿招答道,“若您真的要快,咱們抓了那兩人,借此來要挾國師大人,豈不更快?”
龍仰芝眼神倏地一冷,婁元川一手搭上她緊繃的肩頭,用犀角同她說道。
【他敢,我這就出去跟他拚了。】
他非但這樣說了,腦中也已想好了計策——在陣中搞出動靜,讓楚雲靖發現此陣,趁他破壞陣法之時,冷不防給他致命一擊。
“不行,若是如此,我和阿芝就徹底完了。”楚雲靖似是陷入了什麼回憶中,厲色微斂。
龍仰芝神色稍緩,這才反應過來婁元川適才說了什麼。
她順著婁元川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往上,手背上幾道被荊棘劃破的口子還血淋淋的,染了血汙的橘色羅裙破爛不堪。視線再往上走,二人四目相對,龍仰芝沒費多少功夫就捕捉到了他藏在怒色下的一絲哀怨。
也不知怎的,龍仰芝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我跟他早完了。】
楚雲靖在附近搜了整整兩個時辰,就差掘地三尺,卻依舊一無所獲,在此時,遠處又傳來一聲煙花炸響,一群人立時浩浩蕩蕩離開。
四下重歸寂靜,二人背靠背,誰都沒說話,享受難得的安寧。
過了很久,婁元川突然問:“仰芝,換回來之後,你怎麼打算?”
龍仰芝心裡想著事也沒睡著,聽見他問,便答道:“送你出酉州,繼續在西虞做我該做的事。”
“我可是南齊人,你放走了敵國將軍,被這麼多人看著......”
龍仰芝認真道:“若真要打,就在戰場上見真章。乘人之危,我做不來。”
“或許殺了我,南齊對你們,會少些威脅......”
“若我真想殺你,犯得著淪落成這樣?”龍仰芝忍無可忍打斷。
婁元川想想也對,她那麼厲害,如果真想殺自己,初見時自己在她手下根本過不了那麼多招。
龍仰芝隻消一眼就知道這人又在胡思亂想,她沒好氣道:
“南齊和西虞本就沒有什麼家仇國恨,幾百年前不都是古薑國人。兩國守著各自疆土五百年一寸都沒越過,甚至百年之前,百姓們還能自由出入,兩國之間通商往來,更是絡繹不絕。”
故而西虞民間才有這麼多從南齊傳來的法修殘本。
龍仰芝續道:“也不知為何近百年來,法修武修竟漸成敵對之勢,也因此,西虞南齊的矛盾才逐漸激化,這才有了七年前的祝家橋之戰。”
“不管怎麼樣,打仗苦的都是百姓,要能像之前一樣,多好。”
也因為這等原因,龍仰芝在逃到西虞軍營裡,聽到兩國擦槍走火時,才會自告奮勇向南齊下戰書,讓對方派出一人來單挑,也因而遇見了婁元川。
“那楚雲靖會放過你嗎?”婁元川問。
“我不怕他。”
“若他以你的家人要挾你,讓你做不願做之事呢?”
比如和他成婚。
“婁大將軍就彆瞎操心了,你呀,該擔心的是你自己才是。”龍仰芝笑道,“回去後,你怎麼跟楊知漁解釋你來西虞這一趟?”
婁元川一時語塞。
“放心,我替你安排好了。”見他露出窘態,龍仰芝也不逗他了,她溫暖一笑,“助你出城後,城外會有我一個朋友來接應,到時你就跟著他從望渚澤回去,他會助你暗中潛入卯州。”
“不過回城之後,就要靠你自己了。”
婁元川愕然,沒想到龍仰芝竟是連他如何回去都替他想好了,甚至還安排了一個來接應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