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山訣·壹 我不服軟,你便要用強嗎?……(1 / 2)

龍仰芝做了一個長長的美夢,夢見什麼她記不大清,隻依稀記得夢裡陽光普照,無病無災,沒有束縛,沒有顛沛流離。

她在一陣馥鬱的清香中醒來,身下是溫暖柔軟的床榻,身上蓋著輕盈又光滑的蠶絲錦被,頭頂華麗的金帳上,映著案上燭台的火光。

一切都與從前一模一樣。

戰場、卯州、南齊、婁元川、停雲山,恍若隻是大夢一場。

然而身上結痂的疤和手腕上的木雕玉鐲卻在提醒她,這不是夢。

“時雨?”龍仰芝輕輕喊了聲。

“姑娘。”院外的紫衣女子立刻應道,隨即推門而入。

此前婁元川總是以各種理由把時雨支走,故而這幾日除非需伺候龍仰芝喝藥,其餘時候她就隻敢在外頭守著。

“我睡了幾日?”

龍仰芝起身時覺得渾身輕鬆,才意識到內傷竟是恢複得差不多了。

按理說,她平日裡若不甚染了風寒,至少得捱上幾日才能完全恢複。不日前,婁元川落水直接高燒昏迷了幾日,還沒恢複完全就長途跋涉到酉州,在停雲山裡一通折騰,還在暴雨裡淋了大半夜,能不死已經是萬幸了,此刻居然沒有絲毫不適感。

而且就連腳踝上那一處腫得完全不能看的外傷,也全好了。

她心中隱隱有答案,暗自運轉了體內修為,果然無法調動。

“三日了。”時雨答道。

龍仰芝冷冷抬眸:“你喂了我三顆歸靈丹?”

歸靈丹乃是治療內傷的聖藥,效果極為顯著,但有兩個副作用,一是服完會昏睡一日,二是會封住三日功力,這便是龍仰芝寧願多吃些苦頭也不願服藥的原因。

也正因從未服用過,所以第一次的作用格外明顯。

之前她怕婁元川受不住,便破例同他談及此事,讓他服下一粒,這已經是極限,如今一下子服了三顆,連睡了三天,內傷確實痊愈了,連同渾身上下的傷口也都已結痂,卻九日不能動用內力。

除卻昏睡三天,還有六日。

而且還有更糟的......

“是太子的命令,他也是擔心是姑娘您......”時雨垂著頭,說得有些心虛。

聽到兩個極為刺耳的字眼,龍仰芝眼底倏地一沉:“元川呢?”

時雨瞪大了眼,似乎沒想到龍仰芝竟直接喚那南齊將軍的名字,而且聽口氣,好像還頗為擔心:

“姑娘,他可是要殺你啊。”

“他怎麼樣了?”龍仰芝仿佛沒聽到她的話一樣,麵無表情地重複道。

“後日午時在南市,處淩遲之刑。”

還活著。

龍仰芝先是鬆了一口氣。

但很快,心又被提起來。

後日,六月廿三。

龍仰芝低頭,目光落到手背的紋理上,其時紋理已攀到了她的腳背。

她驀地笑了聲,語氣卻毫無暖意:“楚老三可真會挑時間啊。”

龍仰芝身上這禁製,七七四十九日為一周期,紋理覆滿全身之時,便是歸休之日,那日修為會被這禁製牢牢封印住。歸休日一過,紋理儘數消失,又從左手手腕處開始生長,進入新一輪循環。

有這一禁製在,加上歸靈丹,真可謂是雙重保障。

楚雲靖擺明了就是要讓她眼睜睜看著婁元川在自己麵前一刀刀慘死。

“姑娘,您還管他乾什麼?要不是太子把您帶回來,他就把你殺了。”

時雨一回憶起幾日前的場景,眼眶又紅透了,她哽咽道:“上次您跟他打架、還有掉湖裡的傷就沒將養好,那日太子將您送回來時,差點就沒氣了。”

那日龍仰芝被楚雲靖抱回來時的境況,用觸目驚心來形容都不為過。

平日裡最愛乾淨、隻要衣裙沾上一點臟汙都要皺眉的龍大國師,那日回來時,染滿血汙的衣裙上殘破得不成樣子,手上腿上一道道深入骨髓的劃痕鮮血淋漓,骨頭不知碎了幾處,腳踝上的扭傷雖草草處理過,但整隻腳已經成了青紫色,也許再耽擱片刻就成了殘廢。

龍仰芝對時雨這一通聲淚俱下置若罔聞,她沉聲問:“我的百寶囊呢?”

時雨一麵抹淚一麵取來遞給她。

她終於察覺到她家姑娘不太對了。

雖然從在望渚澤跟婁元川一戰回來後,她好像就怪怪的,但今日尤為反常。時雨服侍龍仰芝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她麵露慍色,雖然極淡,但渾身散發出的凜冽寒意卻是掩飾不了的。

時雨心中一團亂,這幾日她不是沒聽過坊間一些難聽的傳聞,但因其描述過於荒謬,她便也沒有放在心上。

然而如今見龍仰芝的神情,那些傳聞似乎又不是空穴來風。

龍仰芝知楚雲靖既然選擇把自己送回來,必定也會把找到的百寶囊還給她,果真如此。

她很快就在裡麵找到了那把自己送給婁元川防身用的匕首。

“時雨,我餓了。”

“我這就去拿您最愛吃的飯菜來。”時雨匆匆趕去後廚。

支走了時雨,龍仰芝從懷中取出犀角,摸索了一陣後,心中怒火又一次被某人隔空點燃了,她深吸一口氣,忍無可忍地將犀角丟入百寶囊。

婁元川,上趕著找死是嗎?

***

月色正濃,三更時分,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從城郊入城,車蓋上的兩隻巧奪天工的銅鈴丁丁零零地晃,馬車駛上宮門口的長街,長街兩旁的琉璃燈,在初秋的清風中跟著銅鈴的聲音一起搖曳著。

難以想象,不久前,此處才經曆過一番腥風血雨。

“姑娘,為何不待明日才來?”時雨撩起車旁繡著金線的帷幕,視線儘頭是緊閉的宮門。

她心中依舊在想那些民間傳聞——龍大國師和南齊的將軍打架打出了情愫,私奔不成反被太子抓回來。

這傳聞雖被太子壓得死死的,散播者無一例外都被處以極刑,但免不得這說法實在太過勁爆,加之“龍仰芝”沿水路逃到酉州一路遇到不少人,又在酉州與婁元川一道被抓,著實很難不令人浮想聯翩。

“您的傷沒好不說,咱們這麼晚,太子定是早就歇下了,而且宮門這時候也是不開的啊。”

龍仰芝伸出被白色紋理覆蓋的指節,挑起另一邊的帷幕,琉璃燈盞的暖色光芒落到她一雙彎彎的杏眼中,但她眸中卻毫無暖意。

“他今夜見也得見,不見也得見。”她淡聲道。

龍仰芝平時鮮少入宮,也就很少人知道,無論何時,隻要她想,宮門都會為她打開。

這是先帝立下的規矩,也是當今聖上的規矩,如今的太子,更是這規矩的堅定執行者。

當今的太子楚雲靖,甚至早就派了一隊內侍宮女,提著燈等在宮門內,好像生怕她去東宮時走錯路一樣。

其時的東宮燈火通明,楚雲靖知曉龍仰芝今日蘇醒,必會前來興師問罪,是以處理完政務後便一直在大殿中等著,越等心中越是發慌,越是坐立難安。

鈴鐺清響,一抹紅色的倩影出現在門外。

見前幾日從鬼門關撈回來的姑娘如今安然無恙,楚雲靖先是鬆了口氣,隨即又有些局促。

“阿芝。”他試探地喚龍仰芝的名字。

“拜見太子殿下。”龍仰芝虛虛朝楚雲靖行了個禮,話中聽不出任何恭敬之意,反帶著幾分嘲諷。

楚雲靖原本想上前的步伐,被她的一個眼神生生止住,那對溫婉的眸子如今冷得似是能將人瞬息凝成冰。

好在寒意滲人的目光並未在他身上停留多久,便落在了坐在大殿一側,同樣在打量她的孫延秀身上。

孫延秀慵懶地坐在椅上搖著腿,眼尾挑得老高,麵上洋溢著笑意,又似乎還藏著一絲無辜。

目光一冷一熱,好像在暗中交鋒。

察覺到此,見怪不怪的楚雲靖沉聲道:“延秀你先下去,其他人也都下去,我要跟阿芝單獨聊聊。”

“對了,阿招。”楚雲靖突然叫道,“你搬個椅子,給阿芝坐下再走。”

龍仰芝也沒同他客氣,大大方方直接坐下。

大病初愈,修為被一重又一重禁錮住,接下來還有許多事情要做,現在逞強可不劃算。

二人一坐一站,無言對視許久,終是楚雲靖按耐不住:

“阿芝,你的傷剛好,怎麼不再休息一會?”

明知故問,典型的沒話找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