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讓她染上自己身上的血腥和臟汙。
她在他耳旁說了許久,在交代完最後一件事後,她長舒了一口氣,麵上神情也從嚴肅變得生動起來。
她站直了身子,食指輕輕指著婁元川的鼻子:
“元川,你給我聽好了,這次你莫要在最後關頭自作主張了。”
她的聲音裡還帶了幾分嬌嗔:“一次次的都是這樣,簡直胡鬨。”
婁元川說不出話,隻能眨眨眼。
龍仰芝見狀露出欣慰一笑,隨即取出一枚藍色丹藥,趁他還未反應過來便塞到他嘴裡:“你先把歸靈丹吃了,好好睡一覺,養養身體。”
婁元川猝不及防,睜大了眼,卻還是乖乖任她擺弄。
“明日,一定要等我。”
龍仰芝湊到他耳旁說了最後一句話,便轉身離開。
婁元川的目光跟著她的身影一直到牢房門口,就在牢門即將關上的一刻,她驀地轉頭,臉上漾開明媚一笑。
這一笑,和二人初見時一模一樣。
又一陣鐵鏈聲動。
阿招讓另一名守衛先行送走龍仰芝,自己複又走進牢房。
砰——
他驟然朝婁元川胸前打出一掌。
那顆藍色丹藥混著血腥被婁元川吐了出來。
他壓根就沒吞下去。
他適才萌生了求生意誌的舉動,不過隻是想讓龍仰芝安心罷了。
既然要死,就不能在迷迷糊糊中死去。
阿招眼皮輕撩,詫異地打量了一眼喘著粗氣卻一聲不吭的婁元川,也沒說什麼,徑自出了牢房。
看守一麵鎖門一麵自言自語:
“這廝怎麼見了我們國師大人,就跟變了個人一樣。”
“哦,怎麼個變法?”阿招腳步一頓,問道。
“你是沒見過,這幾日無論我們怎麼折磨,這人愣是一聲不響,除了皺眉,麵上什麼表情都沒有,無趣得很。”
阿招眉毛一挑。
“但今兒國師大人在這,他麵上表情就跟走馬燈一樣豐富。”
那名看守思眼珠子一轉,續道:
“就好像,從凶戾的狼變成了乖順的狗。”
***
龍仰芝從天牢中出來時,天已大亮,其時距婁元川行刑之日隻剩一天。
時雨立刻衝上前前扶住腳步不穩,麵色煞白的龍仰芝。
哪知龍仰芝倏地把手抽回,冷聲道:
“時雨,你回吧,以後不用跟著我了。”
時雨大驚:“姑娘?”
“你一直都是楚老三的人,真以為我不知道?”龍仰芝眼皮一掀。
時雨瞬間跪下。
“這些年,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龍仰芝沒看她,回頭看了眼天牢的大門。
這扇不大的鐵門,卻將所有陽光都擋在外麵。
“但這次太過分了。”
時雨的身份,還有她是武修,龍仰芝早已知曉,是故去當時為了逃婚去酉州軍營,她特意讓時雨去攔著楚雲靖。正因他們是一夥的,為了不暴露時雨的臥底身份,她定然能攔得住,而且沒了時雨,龍仰芝她自己才能跑得掉。
龍仰芝一直對時雨懷有防備之心,接濟停雲山山民之事做得十分隱蔽,但近十年如一日,次數一多,若時雨有心,或許能發現其中端倪;
每隔七七四十九日一次的歸休日,此等致命軟肋,龍仰芝自是從未與任何人提及,唯有時雨,她跟在身側這麼多年,或許多少能察覺出來她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把自己關上一日,也不用修為。
以前龍仰芝還心存僥幸,覺得自己待她這般好,定不會出什麼事。
顯然,以上這些,楚雲靖都知道了。
這兩件事,隻一樣暴露,龍仰芝都沒辦法讓她繼續留在身側。
“至於以後你大可放心,楚老三不會為難你的,甚至還會好好待你,畢竟你知道我這麼多事情。”龍仰芝收回眼神,苦笑一聲。
“姑娘,時雨知錯了!不要拋下時雨!時雨以後不敢了!”時雨跪著上前,抓著龍仰芝的袖子哭得梨花帶雨。
龍仰芝輕輕將她的手掰開,因為這番撕扯,那方沾滿血的帕子從袖中掉落。
時雨被其上驚心動魄的紅嚇得停了所有動作。
“你要取什麼東西,讓人列個單子送來,我到時幫你收拾出來送到東宮便是。”
龍仰芝麵上無悲無喜,語氣中也沒了剛才的怒意,好像隻是淡淡在講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樣。
時雨突然意識到,這位平日裡總以笑臉待人的國師大人,狠起心來竟是絕情得可怕。
事實上,龍仰芝脾氣好與她身上的禁製有很大乾係,她的許多情緒較常人淡上許多,尤其以憤怒、仇恨等負麵情緒被壓製得最明顯。
但就是龍仰芝這些被壓抑了多年,幾乎快要忘記的情緒,卻在被婁元川憑一己之力撼動了。
更甚者,拜他所賜,就在今日,這些負麵卻生動的情緒,悍然衝破禁錮,瘋狂生長肆虐。
“姑娘,至少我送你回去吧?”
“您這樣,時雨放心不下啊......”
龍仰芝沒理她,兀自拂袖離去。
***
一輛華麗的馬車從宮門駛出,穿過雍都街巷,引來無數百姓簇擁。
龍大國師的馬車向來都是這樣的排場,所以她鮮少動用這輛心愛的馬車,隻不過昨夜眾人都睡下了,便也不再拘泥於此。
而且這次不同,就是要把事情鬨大。
龍仰芝對車外的喧囂置若罔聞,腦中一直回蕩著叮叮當當的聲響,明明是車簷上的鈴鐺脆響,在她聽來,卻與牢中染了血腥的沉重鐵鏈彆無二致。
也不知行了多久,混沌中,有一個聲音穿破喧囂,直直鑽入她耳中。
“姑娘,買條玉帶吧。”
龍仰芝鬼使神差地撩開帷幕。
“停車。”
一個老婆婆站在馬車旁,一手挎著個竹籃,另一隻手握著一條玉腰帶。
褐色的布料上用金線勾著繁複的纏枝圖案,其上墜著的三塊美玉潔白無瑕。
隻一瞥便讓她移不開眼。
龍仰芝稀裡糊塗地掏錢買了,等車走遠,她才恍然意識到——
自己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買了一條男人的玉腰帶。
她忽有些懊惱,然而當她低頭再次看到手中玉腰帶時,嘴角又暈開一抹笑意。
真的,很好看。
真的,很襯某個人。
而且,還挺結實的。
***
這一日,西虞國中,不少人見到天上好像閃過一個白衣身影,似乎還有極為聒噪的鳥叫聲。
***
是夜,龍仰芝又換回那身紅衣出現在雍都宮城北麵的太廟中。
月色下,她燃著淩空符,有些笨拙地躲過侍衛的耳目,躍過無數高牆,最終在太廟側旁的一個方形塔院落地。
幾乎就在她腳尖點地的刹那,石塔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龍大國師。”紅衣少年塔後走出,一雙桃花眼彎了彎。
“孫某果然猜得不錯,您消停了一天,定是養精蓄銳,隻為趁夜色來尋這護國陣。”
“孫延秀。”龍仰芝眉眼一沉,迎上那少年的目光。
“恭迎國師回朝,昨晚匆匆一見,竟是還沒來得及道賀。”孫延秀朝龍仰芝虛虛行了一禮。
兩襲紅衣在風中搖曳,一個妖異,一個華貴,各成一派,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