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太廟的塔院中,藏著一個護國大陣,乃是五百年前飛升的那名武神留下的。
五百年前神州大亂之時,卻是天下修行者的盛世,僅僅在那百年間,就有兩位飛升成神的修者,一名是西虞的武神祝啟,另一位是南齊的法修連山聖母黃桑祈。
二人便是如今兩國供奉的守護神,在民間享有極高的地位。
然而西虞的護國陣雖名聲在外,但知情者都知道,這陣法極大可能隻是個傳說。
史料記載,護國陣僅在宮城有危險時才會觸發,但西虞開國至今,皇城幾次動蕩,這大陣都未有任何開啟的跡象,更甚者,還從未有人在太廟中真正察覺到這個大陣的存在,作為國師的龍仰芝亦是。
然而按婁元川那日所言,宮變當夜,那般威力的光柱,能引起西虞都城大範圍地動,甚至波及到了遠在城郊的欽天監,觸發龍仰芝在後山設的屏蔽結界,她思來想去,隻可能是護國陣。
要知道現如今的修行者雖遠不如往日,但前人留下的陣法、禁製依舊林立,特彆是在西虞的都城雍都,而宮城之中禁製更是一個套一個。縱使如此,那光柱還能鬨出這麼大動靜,其威力可想而知。
雖不知楚雲靖是如何開啟的這陣法,但毋庸置疑的是,楚雲靖便是借此之力,才能打敗前皇子楚雲興和皇帝的親衛,強行攻入皇城。
“有何可賀?”龍仰芝冷聲道,“你們為了造反,竟不惜破了這護國陣?”
“您不也是為了明日劫法場,半夜前來引這護國陣之力?”孫延秀聳聳肩,一雙桃花眼無辜地眨了眨,話卻不繞彎子。
“說到底,能解開這法陣,還全靠龍大國師您啊。”
龍仰芝瞳孔微縮,卻見寒光一閃,孫延秀抽出手中長刀,刀尖虛虛點地,頃刻間以石塔為中心,塔院的石磚上浮現出一個暗淡的法陣,其上古老繁複的咒文和字符不停地閃爍、旋轉、流動。
雖然瞧著格外聳人,但仔細看,卻能發現壓陣的力量似乎已被抽走,整個法陣的能量正在慢慢消散。
龍仰芝這一驚非同小可:“這麼多年,你讓我解的就是這個法陣?”
“龍大國師果然厲害,隻一眼就認出來。”孫延秀施施然收刀,“這麼多年,無論我提出那麼多誘人的條件你都不肯解,沒想到,上次竟為了讓我幫你拖住太子,隻用了一日就解出來。”
孫延秀指著陣中一團蜿蜒的字符笑道:“你看,就是這,破得多漂亮?一下就把困住我多年的難點解了。”
龍仰芝暗自又將婁元川罵了一遍,這不讓人省心的家夥究竟還瞞了她多少事?!!
她隻記得當時婁元川輕飄飄地說事情解決了,就也沒多問。她以為是孫延秀這廝為了讓她破解陣法所獻的誠意,沒想到,竟是婁元川自己把法陣解了——
可他一個武修,怎麼能破了這法陣?
這明明是法修才能看懂的陣法,而且,全天下可能就她一個法修懂得......
龍仰芝也沒時間細想,計劃敗露,她退無可退,藏在寬大袖中的雙手已攥了幾張符紙。
“可笑你以為這是平等交易,卻不知在開完護國陣後,你還是得落到太子手中。”孫延秀哈哈大笑。
龍仰芝忍無可忍,一手甩出一盞琉璃燈,一手揚起火符,三張符紙同時引燃,炸開三條火蛇,火蛇在眨眼間交織成一個巨大的火球朝孫延秀砸去。
昨夜她見長街上的琉璃燈,大受啟發,用起來確實比火折子順手得多。
見龍仰芝真的動手,孫延秀也不懼,長刀出鞘帶起一道霹靂雷霆,與火球硬碰硬炸出漫天星火:“真想不到萬年老好人的龍大國師竟也會發火?”
“龍仰芝,你可彆忘了,你是哪的人?”
星火未儘,新的火球火蛇就又從四麵八方朝他襲來,源源不斷,生生不息。
“你明日若真的劫法場,以後該如何在西虞立足?”孫延秀隱隱察覺地上好似憑空浮現出幾條暗黃色的線,隨即斂了心神不敢大意。
電光火光又一次劇烈相碰。
“那不正好遂了你的意?”
須臾片刻,二人便已對了近十個來回,龍仰芝隻求速戰速決,她眸中映著熊熊火光,紅袖翻飛,“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孫延秀已能確定龍仰芝的意圖,她一麵從上方攻擊,一麵悄然在地上圍著他布了個困陣,顯然是想在援兵到來前把他困住,再引出護國陣的法力為己所用,屆時來多少人都已無法攔住她。
他扯了扯嘴角:“沒想到國師神通廣大,被封了修為,還是這麼難纏啊。”
“難纏的是你吧?”
龍仰芝冷笑,其時地上的符陣已然完成,近百條發光的黃線連成一體,光芒刹那間大盛,孫延秀身旁的空間開始扭曲。
就在此時變故陡生,原本覆在塔院石磚之上,黯淡無光的護國大陣竟是突然射出萬丈紅光,隻一瞬,二人交戰引起的動靜便被儘數吞沒,龍仰芝費儘心力布好的符陣更是一擊即潰,瞬息間就湮沒在這妖異的紅光中。
被這道光芒晃了下眼,待到雙眼能視物之時,龍仰芝才發現塔院中竟是憑空多出許多人影來。
她這才曉得剛剛為何全然沒發現周遭有武修的氣息。
原來這些人自始至終就躲在這護國陣中。
龍仰芝始料未及,但破綻已顯,一道凝著紅光的飛刀其時已到來到她身側,砰一聲,她手中的琉璃燈應聲而碎。
還不待她作出反應,武修們早已出手,她隻覺得渾身一瞬間被壓了千斤重量,動彈不得,就連動動手指頭都艱難,更遑論甩出符紙。
更糟的是,一條閃著流光的繩子在不知什麼時候悄悄纏上她的手腕,繩子驀地收緊,她的雙手當即被勒到背後,符文脫手,落滿一地。
龍仰芝被這一力道帶得被迫直起身來,眼神正好撞見楚雲靖將長劍從陣眼處拔出,而孫延秀也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走到楚雲靖身後,朝龍仰芝露出邪魅一笑。
劍身離地,周遭瞬間風平浪靜,宛若什麼事情都未發生。
龍仰芝淩亂的長發和紅色羅裙迎風飄著,雖雙手受縛,卻不卑不亢,站在眾人麵前風采依舊,隻是麵色有些蒼白:
“楚老三,你可真讓我刮目相看。”
楚雲靖麵上未有任何波瀾,隻沉聲道:“來人,把國師送回欽天監。”
眾人圍上來,龍仰芝卻不配合地往後退了幾步。
即使被法器捆住,但她藏在紅袖中的雙手卻不消停,這繩子隻是件凡品,用火符未必不能燒斷,適才二人眼神對峙之際她已將火折子和符紙都握在手中。
然就在這時,她驀地瞧見楚雲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藍色瓶子。
就這一眼,令她幾乎瞬間泄了氣。
是歸靈丹。
若他此時強行給她喂下,一覺醒來,婁元川安有命在?
見龍仰芝放棄掙紮,發紅的眼眶中似還噙著淚,楚雲靖深藏於眼底的戾氣終於收斂不住噴薄而出,他從未見過龍仰芝這般模樣:
“阿芝,明日你要不就彆出門,要不就來法場監刑。”
每一個字都帶著威脅。
龍仰芝冷冷偏過頭,安靜地任人“請”著走向專門為她準備的豪華馬車。
楚雲靖緊擰著眉,默默盯著那抹紅得驚心的背影,終是在她被扶上馬車的一刻下定了決心。
他快步追上去,撩起簾子,低聲朝裡麵那位眼神空洞的美人說道:
“明日過後,你要如何,要去哪裡,我再不攔你,也不逼你做任何事,好嗎?”
聽起來似是在安撫,但語氣卻十分生硬。
“我保證,隻要過了明日。”
龍仰芝卻連一句話一個眼神都不願給他。
***
翌日,六月廿三,東宮。
阿招:“太子,我們該出發去監刑了。”
“欽天監那邊如何?”楚雲靖問。
阿招:“被地盾陣團團圍住,國師人就在藏書閣中,裡外都是我們的人,不會出差池。”
楚雲靖被一群宮人簇擁著換上華服,雖然此前不止一遍地確認過,但龍仰芝平日裡行事離經叛道,總能令他措手不及,他還是覺得不大放心:
“昨日你說,她在牢中好像動用了修為?”
“回稟太子,法修我不太懂,但看得出她應是用什麼秘術強行衝開了禁製,不過隻持續了一瞬,就那麼一瞬,她遭到反噬極大......”阿招戛然停住。
當時發生了什麼楚雲靖早已聽阿招複述過多遍,多問也不過是讓他自己心安,阿招自然也不會傻到再提龍仰芝吐血一事惹得這位祖宗不快。
楚雲靖抬眼望向門外,宮殿的琉璃瓦上映著日光,與落在殿外武神像上的日輝交相映襯,他恍然想起昨夜龍仰芝那副頹唐的表情。
她該是有多麼委屈才會那樣?
是啊,護國陣是她最後的希望,除此之外,她還有什麼辦法呢?
既然如此,自己為何還要那樣對她?
然而楚雲靖僅自責了片刻,複又清醒過來。
今日這場淩遲之刑,不僅僅為了讓龍仰芝死心,更是為了鞏固他楚雲靖的地位。雖說成王敗寇,他如今大權在握自是無人撼動,但要想在太子之位上坐穩,民心必不能失。
奈何他此前名聲確實不好,加之宮變一事鬨得舉世皆知,都城百姓,甚至於西虞民間都對他頗為抵觸。如今他拿了敵國將軍,而且是那位能與民間最尊敬的國師打成平手的將軍,將他當眾處以極刑,可是個重獲民心的絕佳機會。
“歸靈丹的藥效呢?”
阿招似是提前知曉了他要問什麼,立即答道:“無解。”
楚雲靖眼神落在一直跪在殿內的時雨身上。
“姑娘自己也說過,無解。”時雨躬身答道,“所以這麼多年,她一顆都沒吃過。”
“那你說的禁製......”
“七七四十九日一個循環,這一日,國師大人絕無可能動用修為。”時雨說道,語氣毫無起伏。
阿招冷冷瞥了這個紫衣女子一眼,眼裡滿是不屑。
楚雲靖揚了揚袖子:“走吧,吩咐下去,城中地盾陣全開。”
***
接近午時,天牢大門緩緩打開,一輛囚車被重兵簇擁著出來。
囚車中被鐵鏈牢牢捆住的男子像是剛從血池撈起來一般,渾身血淋淋的,血跡順著囚車淌到地上,沿路留一道暗紅色的血跡。
婁元川緊閉雙眸,一路上經過許多牢房,受儘各種眼神和碎語,卻都置若罔聞,就好像真的吃下歸靈丹一樣,沉沉睡去。
然而,在被推出天牢,陽光落到身上的一刹那,他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把頭往左側偏了偏,再偏了偏。
龍仰芝的計劃是在法場上將他救下,而且說得很有底氣的樣子,但他卻不願苟活。
他求死心切。
昨日龍仰芝走後,婁元川暗自試了多種方法,比如強行把傷口撐開,畢竟與淩遲比起來,血儘人亡也不失為一種體麵的死法......但他最後都失敗了。
事實上,他連抬一抬指節的力氣都沒有,因為每個指骨都碎了。
這樣的他又如何能掌握自己的生死?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侍衛們知道了他要尋死一事,半夜竟是驚動了楚雲靖。在楚雲靖又一輪非人的折磨和不堪入耳的羞辱之詞中,他恍惚聽到了楚雲靖說封住了龍仰芝的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