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天氣已經很冷了,室外連呼吸都會嗬出白汽。
月光透過蕭疏的枝頭斜射入樹林,被切割成道道斑駁的色塊,周圍是死一樣的寂靜,樹林裡,一道歪歪斜斜的身影踉踉蹌蹌地向前走著,踩在層層落葉鋪就的地麵,發出“哢嚓”的聲響。
這個人看上去好像是喝醉了,沒有目的一般地向前走,唯有頭向上揚起,直愣愣地看著高處,像是被什麼吸引了一樣,一直到樹林深處,連月光都很少能夠觸及的地方,他才停了下來,茫然地轉著圈。
“轟”地一聲響,原本平整的地麵突然塌陷,伴隨著“啊”的一聲慘叫,四周寒鴉驚散,粗噶叫聲中一道血跡直拋向天複又落下,周圍重新恢複了寂靜,隻見地麵上出現了一個大坑,坑底呈十字豎著一排一米多的鋼錐,正泛著冰冷的光,而那個男人仰麵躺在上麵,不知多少根銳器刺入他的皮肉,鮮血已經染紅了精致剪裁的西服,其中一根鋼錐正好穿透他的咽喉,噴湧的鮮血沿著鋼錐落入土地,月光下雙眼直直看著天空。
已然是死透了。
一個小時後。
時隔二十年,警車再次開進這座世外仙境一樣的莊園,案發周圍已經被警戒線圍起來了,擔架上的死者身上蒙著白布,死者已經確定是本市知名企業家賀沅鄉。
法醫正在做現場鑒定,警局外勤人員在進行勘驗留證,死者的妻子周尋芳和次子賀冰嚎啕的哭聲響徹樹林,如果不是民警攔著勸慰,幾乎要撲到賀沅鄉身上去。
隻有林峭站在屍體五步遠的地方一言不發,他少見的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白襯衫的領口扣到最上麵,管家拿了一個羊絨毯子披在他身上,他修長的手指捏著毛毯邊緣,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一個警員走向警車邊站著的男人,乾練道:“隊長,基本已經可以確定死者死於利器造成的穿透傷,目前現場沒有發現任何除死者之外的指紋和腳印。”
“另外,經過剛剛向那位管家確認,這個坑是快三十多年前修建莊園時為了捕捉野獸和防賊挖的,已經棄置多年不用,上麵本來是有一個木蓋防止有人誤入的,木蓋已經在二十米遠的地方找到了,而且原本裡麵肯定沒有這些利器。”
被他叫做隊長的人看上去三十歲左右,應該是經常出外勤的緣故,頭發理得很短,膚色呈現健康的小麥色,雙眼瞳仁深棕,眼神銳利,薄薄的單眼皮更顯得有些凶相。
這是京城公安局刑警隊隊長良輔,三十二歲,出了名的硬點子,雖然還很年輕但已破獲不少大案要案,據說隻要有他在就沒有抓不到的凶手。
此時他雙手抱臂,若有所思地看著周圍忙碌的下屬,忽然眉頭一皺,走到坑邊半蹲下身,隻見厚厚的樹葉上,落著一隻已經死去的蝴蝶。
他親自戴好手套把蝴蝶用證物袋裝好,然後舉起來仔細觀察,隻見月色下,蝴蝶紫色的翅膀反射著粼粼波光,看上去十分奇異。
他將證物袋交給旁邊的警員讓他回去找人鑒定,這時一名女警匆匆跑了過來,衝良輔請示:“隊長,那邊有個人說自己是死者兒子的配偶,一定要進來。”
隻見不遠處的警戒線外,瞿平戎一身深藍軍裝,皺眉不耐地等在那裡,管家見了上 前,和氣懇求:“良隊長,那確實是小林的結婚對象,請讓他過來吧,小林身體不好,這種情況,需要有人陪著。”
良輔點了下頭,女警便做了一個放人的動作,瞿平戎拉高警戒線,矮身鑽了進來,隻見他邁著長腿踩過厚厚的落葉,步履匆匆卻依然穩健,他沒有戴軍帽,英俊的五官在月色中越發輪廓深刻清晰,就這樣如同天降的神兵,幾步就到了跟前。
良輔掃了一眼他的肩章,一句“上校”還沒出口,瞿平戎已經越過他看了兩眼賀沅鄉的屍身,沒有更上前,轉而將猶自怔怔看著父親屍體的林峭攬進懷裡,布滿槍繭的手輕柔捂住林峭的眼睛,聲音低沉像是安撫又像是蠱惑:“彆看,林峭,不要看,閉上眼睛,我帶你走。”
那一瞬間林峭覺得有些恍惚,他好像回到了六歲那年的夏天午後,親眼目睹母親的冰冷的屍體,隻不過這一次,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
瞿平戎親昵地蹭蹭林峭的鬢角,聲音幾乎溫柔:“不要害怕,我在,我帶你走,相不相信我?嗯?相不相信我?”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到林峭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便將人抱起來,又把懷裡人的頭輕輕按進自己肩窩,不顧現場的道道目光,將周尋芳母子的哭聲遠遠甩在身後,每一步都沉穩堅定,好像披荊斬棘無所不能的戰士從戰場上帶回唯一珍視的寶物。
大約四十分鐘之後,周尋芳母子和警察們也回到了彆墅中,中途周尋芳已經暈了一次,正無比虛弱地靠在賀冰身上,不住地流眼淚。
她看上去確實很傷心,保養得很好的臉像是突然間老了十歲,兩個警員正圍著他勸慰順便訊問一些情況。
良輔走進客廳,目光沒有被滿室富貴和嚎啕的受害人妻兒吸引,卻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個被軍官帶走的年輕人身上,隻見林峭坐在沙發一角,比起周尋芳和賀冰的哀慟,他似乎太過於平靜了,除了被警察問詢的時間之外都一言不發,手裡握著一杯熱水卻沒有喝,任憑氤氳的熱氣將他的臉籠罩得有些模糊。
他身上的毛毯已經換成了軍裝外套,但是瞿平戎的衣服太大了,林峭整個人窩在裡麵,更顯得清瘦不堪,然而這並不影響他那令人過目不忘的容貌,良輔剛剛就注意到這個年輕人和他的父親並不相像,他的眉濃而秀長,眉尾下壓成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不顯得過分柔和也不會太過鋒利,眼眸烏黑眼尾略長,仿佛毛筆淡掃而過,唯有鼻梁挺直,中和了秀美的五官。
他似乎身體不太好,形狀優美的嘴唇顏色很淡,皮膚過分的白,尤其剛剛經曆了殺人現場,越發麵孔雪白眸如點漆,簡直像是個玉雕成的人。
此時林峭抱著被子雙眼向下,長長的睫毛若有所思地垂落,伴隨著眨眼的動作時而輕輕顫動一下,不知為何讓他想起剛剛那隻蝴蝶的翅膀,如果還活著的話,扇動起來大抵也是這個樣子。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林峭抬眼向他看了過來,眼底平靜無波,良輔不知為何從心底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他走過去點了下頭:“林先生請節哀,如果方便的話,希望在場的大家能夠和我們回警局做一趟筆錄。”
林峭沒有說什麼,他身邊的瞿平戎眉頭一皺,給了簡單的兩個字:“不行。”
“我夫人身體不好,受了驚嚇,我要帶他回去。”
良輔居高臨下地看著瞿平戎,後者半抱著林峭和他對視,絲毫不落下風,隻聽良輔聲音冷冷:“上校,我很尊重您為聯盟付出的一切,但是也希望您能夠理解我們辦案同樣是為了維護聯盟的秩序,保護每一個聯盟人民的安全。”
“所以,希望您配合我們的工作,畢竟這裡不是軍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