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看著自己的這些學生,恨鐵不成鋼地冷哼一聲:“那你們又在哪本無名之物的記載裡見過魔法?”
“總之,現在就把我們的發現如實彙報給首相!”
“曼島是位於英格蘭與愛爾蘭之間的海上島嶼,但嚴格來說在法律上並不是英國的一部分。該島的自治政府曆史悠久,早在10世紀就已經有自己的國會,我們必須搶占時間,儘快申請入境調查!”
無論會議室裡的研究員多麼爭分奪秒,一次又一次地比對數據撰寫報告,這些都與伊利亞無關——不像以前發生了什麼重大新聞,老師拿槍指著他的頭做彙報。
記者?對不起,記者證在這個世界不好使。
伊利亞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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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寫報告,隻需要當人們觀察這個精妙世界的眼睛,伊利亞抱著緊張的心情穿過常綠的紫衫樹林,冰晶門後的學院與附近的白色石灰岩斷崖層形成鮮明對比。
雷亞盧卡利亞學院內建有很多塔樓和尖塔,在朝陽中熠熠生輝,就像火焰一樣。
【作為傳授知識的學院,這建的也太大氣了吧!?】
【冰晶門、烽火台...這比得上西班牙的建造百年都沒完工,但還是被納入世界遺產的巴薩羅那聖家族大教堂了吧?天知道附近挖空的山丘中到底有多少的廳堂和洞穴...】
【但那是天主教會建的——不用我說你也知道舊時代的宗教多有錢!但這是個學院,沒創收的吞金獸能從當地的領主那兒得到幾個子兒的資金支持?】
【你們是看不見這位叫拉達岡的神明和這裡關係很好嗎?不然他會遠洋渡海到這裡?與其他承諾永生卻無法兌現的宗教不同,這位大人可是被後世認證過能夠實現承諾的!】
儘管交界地的人民看上去被永生折騰的麻木了,但那是因為瑪莉卡砸環後律法出錯,靈魂無法得到歇息,而且就這也沒幾個人真心求死的。
況且在娛樂手段頗多的現代,永生帶來的孤獨那能叫事兒?
請把這個悲傷的機會讓給我,謝謝。
不管屏幕另一頭的人如何嫉妒這裡的人民,這可是實打實能獲得永生的機會。要是換作是他們,彆說叫他們上去舔.腳,不光著身子繞地球跑一圈作為朝聖,拿著這份恩賜心裡都不踏實。
“但這也側麵印證了現在的拉達岡並沒有到後期能影響整個地區的力量,”軍部的高官冷靜分析道,“否則若是他現在就能辦到……我們都知道極端的個人崇拜是什麼模樣的。”
隨著越來越多的祈禱在全息投影裡出現,狂熱的信徒開始在公屏上宣揚自己的理念。
而這一次,不像以往一樣,沒有多少人抵觸。
這就是利益的驅使,看似名為永生,實則名為貪欲、愛欲、色.欲、畏死心的糅雜,變成一個無比龐大的誘惑。
“能讓親人、愛人複活的力量……”德國軍部指揮坐在會議室裡看著鏡頭前的一幕幕,發出由衷感歎:“沒有人類能拒絕這個,這根本就是粉碎倫常的事。”
他心想,難怪那個叫威廉斯的人說,象征永恒的黃金律法才是最恐怖的災難。
踏上神明走過的道路,伊利亞感覺自己此刻就像是走在朝聖的路上。
從船上下來,跟在後麵的士兵對伊利亞這個“同行者”一無所覺。
【看這些男人的眼神!】
【他們這些人堅定強壯,有王家風範,影視劇的騎兵跟他們相比差不多就像毛孩子。】
【我感覺他們比騎士還要像騎士……】
跟隨英雄的士兵神情嚴肅,多數人有種滄桑氣質,就像飽經風霜的岩石,如果忽略那張鬼斧神工,充滿父子溫情的臉,其實連拉達岡自己也是,而且他們看上去都沉默寡言。
伊利亞長呼了口氣,這就是冷兵器時代,被冠以戰士之名的士兵嗎?
好強的壓迫感!
作為向外交方麵培養的記者,他隸屬軍政機關,為了寫跑線采訪,見過的軍人更是不計其數,因此他比普通人更能感受到兩者之間的差距。
這些人不是那種靠整齊劃一和軍紀凸顯出來的威勢,而是每個人看上去都像剛從戰場的屍堆裡爬出來,身形彪悍擎著巨劍以一當百的戰士之子!
戰士的兒子繼承父親的劍,發誓要砍下敵人的頭顱,在鮮血和仇恨的澆灌下才長出了最鋒利的獠牙。
哪怕明知他們看不見自己,伊利亞在穿過重兵把守的大門時依然無比忐忑。
很快,他就進入了從外看壯闊恢宏、鬼斧神工和讓人瞠目結舌目瞪口呆的學院建築。
記者斂息凝神,讓周遭的聲音越發明顯。
伊利亞順著一層一層的階梯往上,他能聽見塔樓每層的樓梯門後傳來的交談聲,餘光能看見其中堆疊到天花頂板的書架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書籍,有幾個學生模樣的管理員搭著梯子在整理。
在側麵玻璃的折射下,就像一個精致典雅炊煙嫋嫋,然則橫看成嶺側成峰,隻緣身在此城中的俏麗迷宮。
一切都在絕對的光影分割線與鏡頭麵碎裂的縫隙重疊中。
“上次見麵是好幾年前了,但回想起來宛若上周。”一個年輕的女人背對著伊利亞說道。
恍若從未來交界地殘影裡走出來的男人正喂著桌下的紅狼,他換了身寬鬆的家居服,遮住了之前勾勒過的勁勢身形。
少年則站在父親的身後。
男人,拉達岡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毛茸茸的‘狗頭’,眼神落在黑橡木大梁支撐著高高的天花板上,“我本以為要隨著其他戰士一同征戰下去。”
“所以你更喜歡留在軍隊裡?”女人的話裡帶著古典的音節,但聲音裡似乎有著微不可察地委屈。
在第五層同樣俏麗典雅的圓形大房間裡,三麵都是石頭小陽台的拱門,分明是冰冷的石質建築,如今卻因為各種金紅的鍍金球形燈籠透露著幾分溫馨感,很輕易就能看出主人布置的用心。
【這就是與“黑暗”“奢靡”“頹廢”等等詞語聯係在一起的中世紀嗎?】
【我怎麼感覺古時候也不比現在的生活條件差多少……】
【富人階級一直都是這樣啊!而且領主作為任何時候的成功人士,當然對朝歌夜舞、金迷紙醉、燈紅酒綠的奢華生活有著正常的需求。】
這一下不僅是研究院,所有人都確定了一件事。
兩個世界一定存在著某種聯係,哪怕那棵巨大的黃金樹從未在他們的世界裡出現,但至少他們有過同一個曆史——
牆上掛著價值連城的掛毯,掛毯全部古舊褪色,上麵描畫著古羅馬帝國的黃金時代。最大的那幅上畫著一支戰敗的巴達維亞人軍團裡的最後一個活人身戴鐐銬從鎖鏈下走過。
【羅馬啊……任何國家都會崇尚他們士兵的勇武和烏托邦的共治製度,羅馬精神和道德標準在哪個時代都是引人向往的。】
【畢竟人羅馬可是貫穿亞歐非大陸,險些征服世界的帝國!】
發現“神代”和現實的聯係,使得直播間的言論又一次爆發,但作為曆史的影像依然保持著那股凝滯感繼續推進。
“我當然很想念你們,”拉達岡輕輕哄著,“隻是擔心軍隊推進的太遠,若是失去賜福的力量,便隻能像凡人一樣死去。”
那雙金子一樣的眼睛每一次眨眼,都會呈現出一種帶著融化溫度的暖意。
沒人比觀眾知道更多,他們清楚地知道後世的拉達岡是故事中無限趨於神明的英雄。
如今卻像將所有堅硬的外殼都藏起來,把他的善意都毫無保留地給予了這個女人,也讓所有人看見了神明落在凡間的模樣。
這怎麼能叫他們不羨慕?
直播的鏡頭慢慢轉到對麵,投影出來的人是一個高貴,空靈,純粹,將星月之美演繹到極致的女人。
從她身上幾乎看不見一丁點兒凡俗的塵土,“有什麼事非得你親自看著?”
“最大的威脅已經被消滅,巨人火焰也被瑪莉卡封印。”女人想要說服丈夫暫且放下那份責任感,“或許下次和她見麵,她的軍隊就已經征戰了征服了世界一半的領土。”
伊利亞走到桌子旁邊,上麵有仆人端上來的,連羽毛一起燒的孔雀和撒上碎杏仁烤的大梭子魚、泡在杏仁奶裡、撒了胡椒的鹹豬肉、肚中塞滿洋蔥、草藥、蘑菇和烤栗子的閹雞、藍乳酪填麋鹿等等。
他還看見了烤犛牛,這是種極其奢華的飲食——牛在烤肉鐵叉上緩緩轉動,烤炙數個小時,最後塗抹奶油和草藥,直到肉烤得香香酥酥,油脂四溢。
但這些都被男人扔進了紅狼的盤子裡,它比一般的狼要大得多,正趴在地上大快朵頤。
【所以拉達岡不隻有瑪莉卡一個老婆?】
【我的天,怎麼會有人能拒絕女神……你們之前不也都看到了嗎?那可是貨真價實的女神!順帶一提,女神被吊起來的圖片已經被我當做電腦壁紙...prpr...】
【所以兩個人都是二婚?他們好像都各自有子嗣吧……】
【如果說女神後麵真的擁有了半個世界的領土,那麼這會不會是拉達岡拋妻棄子,轉投女神瑪莉卡懷抱的原因?】
有人感覺自己真相了。
但沒人會用現代的道德標準衡量中世紀人的節操,而且因為貪欲和看臉黨的存在,就算有拋妻棄子的猜測,也很快就被洗白。
【就算是渣男我也舔!而且聯姻在貴族階級太常見了,婚姻隻是手段,貴族眼裡隻有家族利益,而且結過兩次婚一點也不影響我想當拉達岡大人的狗~】
【嘿嘿,不如說更興奮了!女神,漂亮院長,男神...大家一起來玩啊,吸溜...】
【你們真的是色迷心竅,就不怕得罪神明?】
【宗教是真的很喜歡教育人誒?你們就懂了?萬一神明就喜歡我們這種玩的花的呢?】
無論直播間裡的風波有多劇烈,眾人的情緒有多高昂,都一點影響不了房間裡的溫馨。
隻見拉達岡握住兒子的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聽說你很喜歡聽英雄的故事?據說還對初始之王葛孚雷‘一見鐘情’?”
男人有些揶揄地“嗯?”了一聲,瞳孔裡的少年站得筆直,就是不好意思坐下。
“我隻是能感覺到他很強……”
糾結半天,拉塔恩還是沒說出‘父親你肯定比他強’這句話,太像女人間的煽情。
況且他隻是聽那些從挪威回來的人說過父親擁有禱告和魔法的力量,還是個強大的戰士,但畢竟自己沒真的見識過,若是要讓他直接說出誰強誰弱,那實在違背戰士的誓言根基。
“你的感覺一直很準。”拉達岡輕笑了一聲,似乎回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少年疑惑地問:“一直?”
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麵嗎?是有人和父親說過什麼?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麼說自己的……從來不懼流言蜚語的拉塔恩此時有些焦慮——他經常在禱告、課程和用餐時缺席,尤其是那些藝術一直學得不怎麼好。
他該不會被人打小報告吧?
就在紅發少年局促不安地抿起唇角時,拉達岡微一用力,就將他帶到了自己旁邊坐下,“所以你想知道誰更強嗎?”
拉塔恩的眼睛亮了,“你是說!?”
“我想你平日裡已經和其他孩子玩過很多遊戲了,當然侍者的遊戲目的都是為了教孩子們禮儀、紋章學還有他們領主父親的敵友的一些事。 ”
“我學得很好!”拉塔恩迫不及待地表示,“我看教狼變魔術都比教這些笨牛容易。”
拉達岡摸了摸他的頭,似乎是在警示他不要過於驕傲,“他們以後都會是你最忠誠的騎士,所以對那些孩子寬容點吧。”
“好吧,”少年不情不願地答應了,像是保證自己會說到做到,他將手臂抱在胸前,“為榮譽而戰,為榮譽而死。”
“很好。”拉達岡按著兒子的肩膀,讓他感受到這份重量。
“你是說,你要帶我做遊戲?”
拉達岡搖了搖頭,在少年失落地垂下頭的前一刻,他笑出了聲。
“有人告訴過我,孩子都是渴望獎勵的傻瓜和混蛋,他們太遲鈍了——我想你應該得到比這更多的獎賞。如果你不怕受傷,那麼訓練結束後我會教給你我在北境聽過的戰歌,我相信你會喜歡這個。”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蠻王誰更強嗎?那為什麼不自己感受一下呢?”
頭發像火焰一樣的拉塔恩神色間充滿不敢置信,這對父子雖然麵容差彆很大,但親子之間的濃恰氛圍驗證了血緣的神奇。
孩子抬頭看向自己的母親。
麵容精致的女人看似是不苟言笑,此刻眼裡卻是盛滿笑意,“如果說其他人我是因為不放心——其中涉及太多牽扯和利益,但我怎麼可能不放心你的父親呢?”
哪怕拉達岡此刻也不過是二十餘歲的青年,但他一張一弛的教育手段比後世很多大把年紀還脾氣暴躁不耐煩的父親來得都要有經驗得多。
於是很多現世的人紛紛又開始酸了,但這次不是酸小勾勾,而是想給人當兒子了。
青年時期的“黃金律法”簡直是許多人心中慈父的模樣,毫不吝嗇地展現出父母對子女的關愛。
從何種角度來看,與其說是神是英雄,更像是擁有偉大力量的平凡父親。
可既然如此,他又怎麼會變成後世回憶中那個沉默著,獨自在無儘黑暗裡錘擊物件的第二任艾爾登之王?
這一刻,巨大的疑惑簡直像一層厚重的陰影,蒙在每個人的心頭上。
突然,就像電量不足,全息真實的影像如晃動的水紋被撥亂。
“不許外人入境來,無槳船頭光閃閃,銀光挽杆不見帆。茜瑪麗爾做明燈,真銀玻璃造船來。旌旗獵獵隨風飄揚,愛爾蓓蕾斯把火點旺。為君插上不朽翅膀,傾情凝注永生力量……”
嗓音有如吟遊詩人的歌聲裡,他們最後隱約看見了棣棠叢叢,朝霧蒙蒙,水車小屋靜靜裡一對紅發父子的身影。
當一切如約而止,伊利亞莫名有股悵然若失的感覺。
“所以,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嗎?”熟悉的男聲響起,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