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拉感到胃裡一陣痙攣。她突然產生一種強烈的感覺——如果再不做些什麼,一切都將變得無法挽回。
她咽了一口唾沫,仿佛喉嚨裡吞下了刀片,艱澀地開口: “教授,我……我想去趟盥洗室……”
老學者停下了動作。
視線在蕾拉的臉上逡巡一番,伊薩卡直起身,頗為寬容地說道: “去吧。”
那副姿態像是對死刑犯最後的仁慈。
蕾拉抓著衣擺爬起,拖著步子向門外跌跌撞撞地走去。每一步,她都能感受到背後如蛆附骨的目光,纏得她快要無法呼吸。
走出辦公室的一瞬間,蕾拉像是脫了力般靠在牆邊一陣乾嘔。不斷冒出的虛汗讓她渾身發軟,但她清楚自己依然是被毒蛇盯上的獵物。
伊薩卡沒有料到這個懦弱的女孩會生出反抗的心思,或許就連蕾拉自己都都沒有料到。但本能讓她的雙腿飛快地邁動起來,金棕色的長發散亂著在空中飄,引得兩三名學者側目。
她瘋了一樣地奔跑,像年少時在沙漠的星空下,什麼也攔不住她。
蕾拉逃出教令院的那一刻,傾盆大雨迎頭澆灌下來。但她不敢停歇,隻能漫無目的地、不辨方向地奔跑。
又是一道閃電撕裂天幕,驚雷滾滾湧動,嚇得蕾拉本就虛浮的腳步一軟,直直栽倒在石路上。
原本嶄新熨帖的製服如今已是泥濘點點,肘部、膝蓋也都被堅硬的石子擦傷。
雨勢凶猛得仿佛要將她淹沒,恐懼終於在這個間隙攫住了她。
蕾拉掙紮著爬向街邊的屋簷下,那窗戶裡透出室內溫暖昏黃的燈光,就像是一團永恒的活火吸引著她。
她堪堪靠在門邊,先是小聲啜泣著,最終在雷雨聲的遮掩下,才徹底放聲痛哭了起來。
女孩肆無忌憚地哭著,像是要將這些年的委屈全都一次性地發泄出來。
但她沒能儘情地哭很久。
門被推開了。
哭聲哽在了喉嚨裡,蕾拉雙眼紅腫地抬頭望去,正好撞上了對方青綠色的眸子。
艾爾海森沉默地垂眼看著坐在自家門口痛哭流涕的小姑娘,沒能為她的出現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方才正在給電量耗儘的隨身聽充電,卻聽見門外傳來小貓打架一般的動靜。
一般來講,貓很討厭雨天,艾爾海森心想。因此發出這種聲音並不奇怪。
但事實上,在他家門口徘徊的並不是什麼小貓,而是一個渾身臟兮兮的女孩。
看見他的時候,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倏然明亮了一瞬,卻又轉眼像蠟燭熄滅一般黯淡了下去。最終,女孩隻是眼眶紅紅地望著他,小聲地叫道: “學長……”
他抱起手臂,等待著她的下文。
“對不起……”她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這裡是學長的家,我沒想過要打擾到您……對不起……”
艾爾海森簡短地“嗯”了一聲。
“學長……我就在這裡避會兒雨,不會打擾到您的。您放心……”蕾拉不敢直視他,垂著眼睛,低聲下氣地請求道。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蕾拉拽緊衣袖,突如其來的雷聲讓她抓著手臂的指甲陷進了肉裡。
“你可以選擇在這裡坐上一晚傾聽大自然的聲音,或者也可以選擇到屋裡暖和下身子。”
清冽冷漠的聲線在滂沱的雨聲中響起。
蕾拉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以為是她的幻聽。她仿佛被自己的舌頭絆倒: “學長……您,您是說……”
“我不會重複第二遍。”
艾爾海森轉身回屋,但留了門。
蕾拉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她暈乎乎地撐著門框直起身,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臉,蒼白的臉上登時浮現了紅暈。
關上門,站在玄關處,身上的水滴答滴答地淌在乾淨明亮的地板上。
蕾拉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弄臟彆的地方,引來屋子主人的反感。
艾爾海森從客廳裡走過,見她在門邊乾站著,說道: “請自便。”
學長第一次說的也是這句話。蕾拉眼眶一熱,剛剛止住的眼淚又險些落了下來。
她吸了吸鼻子,拘謹地靠在牆邊坐下,努力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濕漉漉的頭發乖巧地貼在臉頰邊。
艾爾海森看了她一眼,沒再多說什麼。
片刻後,他遞給她了一個毛毯和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
蕾拉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將毛毯裹在身上,手心裡捧著溫熱的杯壁,蒸騰的熱氣熏著她的眼睛。
這是蕾拉第一次在須彌城感覺到溫暖,即便身上還在濕噠噠地淌著水。
她專注的目光追隨著艾爾海森,直到他走進臥室,關上了房門。
他很安靜,似乎懶得說話,和她幾乎沒有多餘的交流。
蕾拉垂下眼,望著杯壁玻璃上倒映著的模糊不清的自己。
情緒的劇烈波動過後很容易讓人感到疲憊,而牛奶有助於睡眠。在溫洋洋的壁爐邊上,蕾拉很快犯起了困,小腦袋不住地一點一點。
可我還不知道學長的名字……她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