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認為人的特質和名字有必然的聯係。”片刻後,艾爾海森答道, “名字隻是名字,是無數偶然性的一隅,在同樣隨機的降生時被隨機賦予人這種事物的一種指稱,和太陽、月亮、星星本質上並無不同。而所有意義的過度賦予都不過是人類無知且理想化的表征。”
蕾拉像是聽到有趣的事情,忍不住笑了笑: “學長您明明是知論派的高材生,卻對語言抱有如此悲觀的看法。”
艾爾海森挑起眉: “這兩者並不相悖。”
“可是我相信語言是具有魔力的。”蕾拉輕聲說, “就像星空一樣。”
她將手輕輕貼近空中虛幻的屏幕,像是相隔千裡觸碰那片故土的天穹。
“我相信萬物有靈,相信塵世自有其肌理,相信天空映照真理,刻寫命運,而幸運的人能從中窺見一二。”她忽然無奈地扯了下嘴角, “儘管更多時候令人困惑。”
“我知道學長您並不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理念,您更傾向於嚴謹縝密的推理與計算,這是從我看見您帶回來的書大多都是天文一類時就明白的事情。”蕾拉垂下手,聳了聳肩, “這確實是看待世界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但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認為這可以被真正理解。”艾爾海森突然開口, “語言本就是一個巨大的意義空洞,真正的意圖總要經過至少兩重損耗才能夠抵達接收者,即便最親近的人也無法做到真正的互相理解,更何況認知完全相反的人。”
就像我無法理解你眼中的世界,艾爾海森心想。
“因為人性與情感無法計算,理解與共識無法企及,所以選擇遠離……學長在人際關係中的作風也是延續了您的一貫認識呢。”蕾拉說, “或許到了最後的那一天,結果會證明您是正確的。”
艾爾海森靜靜地聽著。
“但我總想要去試著相信一些事情,即使這些事情最後讓我失望也無所謂。”她說得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 “誰說我一定會失望呢?”
看見蕾拉靦腆的笑容,艾爾海森就生不起爭論的念頭了。
將自己的看法強加於人本就是他不屑的行為,這一原則卻在麵對這個單純的小姑娘時一次又一次地被打破。他本以為這份善良源於她未經審視的人生,便極為罕見地想要好善樂施地替她壘起防範的高塔,卻不知那是被她所親自拆毀的。
“嗯。”
既然她已經做出了選擇,艾爾海森想,我也無須多言。
曠野與室內,屏幕的兩端陷入沉默。
艾爾海森看了眼時間,覺得是時候結束這段對話回到喀萬驛為明天的考古任務做準備。
他正要開口。
“海瑟姆。”
他眉心一跳,沉默地等待著下文。
“海瑟姆。”
呼喚他名字的人似乎沒有彆的話可說,隻有這三個音節反反複複。
“海瑟姆、海瑟姆、海瑟姆……”
那聲音微弱羞澀,卻一直堅定地重複著,像是在傳達一條重要的訊息。
艾爾海森有一瞬間的困惑,不知道對方想要表達什麼。但當他越發認真地等待對方的下文,注意力就越發集中在這三個音節上,一切愈發寧靜,而後世間萬物都隨著變得愈發清晰——沙漠裡微弱起伏的蟲鳴,風裡帶來粗糙沙礫的味道,還有天穹之上群星悠遠的呼吸。
艾爾海森忽然想,或許他可以有所保留地認同蕾拉的一個觀點,但需要加上一些限定條件——語言在某些時刻,具有魔力。
他幾不可察地笑了,卻沒有讓女孩看見。
“嗯。”他低低地應道, “蕾拉。”
學長他一定是故意的,蕾拉心想。
因為她的臉又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