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追憶嗎?如果追憶,又該從哪裡說起呢?我曾經收到,卻又在墓碑前頃刻灰飛煙滅的兩朵玫瑰花,有關她們的故事,如今又是否值得一提呢?
我收到的第一束玫瑰是我交往的第一個女友送給我的。我人生交往的第一個女友,是一個麵容姣好、心地善良的姑娘,一個我真心覺得不該辜負的姑娘。
她是我的大學學妹,畢業後和我進入了同一家醫院,成為了一名口腔科醫生。
我高中的時候每天隻顧著奮筆疾書,大學為學業和醫院的實習忙得分不開身,因此直到魔鬼找到我的那一年,唯一的戀愛經曆還是初中暗戀的同桌拒絕了我的表白。
當賭約剛剛開始的時候,我還並不覺得這是個難完成的任務——那時候我就想找一個一心一意的愛人,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完成收集玫瑰的任務的同時,也完成我媽媽盼著我成家立業的宿願。
而她的表白來得恰逢時機——在魔鬼找到我的一個月後。她漂亮、大方、積極上進,原生家庭條件雖然不算好,但也沒什麼羈絆。我長相俊美,年紀輕輕也算事業有成,又憑著自己多年的炒股經驗攢下不少的存款,和她也算相配。
那時候,我抱著找到一個合格妻子的心態去找尋我需要的玫瑰,答應了她的表白。
我對她溫柔、耐心到了極點,我送給她無數的鮮花、名牌包,她也毫不吝嗇地回饋我一切男人應該喜歡的東西:西裝、領帶、遊戲機、球鞋……
但是沒有玫瑰。從來沒有玫瑰。
我漸漸開始明白了撒旦的詭計多端——一個男人,是永遠無法在一段正常的戀愛關係中收獲到足夠多的紅玫瑰的。
因為在人世間,男人通常應該是贈送玫瑰的人。
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四個月之後,我再也忍不住了,在一次路過花店的時候,我刻意小聲呢喃道:“大學的時候,我室友每天送她女朋友一束紅色玫瑰花,我那時候就可羨慕了,就想什麼時候也有人送我玫瑰啊。”
她笑了:“送男生玫瑰花太奇怪了吧。”然後很嬌嗔地倚在我的懷中。
那一瞬間,我的心都要碎了——我耗不起時間了,如果她不是一個能送我玫瑰的愛人,那就一定要尋找彆的目標。可是她這麼純潔、這麼善良、對我這麼好,教我如何忍心辜負她、背叛她呢?
第二天下班的時候,她拉著我的手,神神秘秘來到走廊,然後從背後拿出一朵紅色的玫瑰花。
“章醫生,現在你也是收到過玫瑰花的人啦,有沒有很驚喜呀?”
直到現在回想起來,我都覺得當時她當時美麗得惹人憐愛——我是怎樣有幸遇到這樣甜美的女孩,一個把我的一句戲言都當真的女孩呢?
後來,我又是怎樣能狠心辜負這個美好的讓人心碎的天使呢?
因為玫瑰的緣故。因為當我努力掩飾著內心的激動,親吻著她白皙的臉頰,當我以為賭約的實現已經觸手可及的時候,我忘了撒旦的第二個條件,我太小看了“暗示”的含義。
於是,當我把這五個月以來收到的第一束玫瑰放在華歸魅的墓前的時候,我萬萬沒有想到,她竟在頃刻之間就化為塵土,我甚至還沒能抓住一點飄散的煙灰。
清澈的男聲再次響起:“好久不見。你忘了,華歸魅的第二個條件了嗎?”
“不能暗示?可你告訴我,我一個男人,有誰會願意主動送我紅玫瑰呢!更何況我就是無心提了那麼一嘴,怎麼就算是暗示了呢!”
“章程,是撒旦對你過分的仁慈讓你認為挽救人命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嗎?我還沒有說你哪裡犯了錯,你就自己招出無心提了一嘴,還說不算暗示嗎?”
男聲狡黠地笑著,任我狼狽不堪跪倒在地:“魔鬼看的不是話,是心。你的心裡在想著什麼,怎麼可能會逃出魔鬼的眼睛呢?”
後麵的事情俗套而狗血。我以性格不合為由和她分了手,又馬上物色到了新的曖昧對象。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從我無情地傷害了一個更方麵都挑不出毛病的女友,卻和一個酒吧女無縫銜接的時候,我的親朋好友把我審判成了一個風流混賬的登徒子。
可如果說第一束玫瑰帶給我的隻是失望和被迫分手的無奈,那二束玫瑰帶給我的,才是真真切切的身臨地獄的恐慌。
我帶著王堯來到了他選的一家飯店,下車的時候,我還是很小心翼翼地把玫瑰留在了車的後座。
這來之不易的聖潔,我絕對不會讓她在被放到墓地之前,受到一絲一毫的損害。
進了飯店,才知道是一家做法餐的高級餐廳,每道菜都價格不菲。這樣的價位對我來說並不是承受不起,但是看著王堯那洗得發舊的襯衫,我還是遲疑了:“你確定來這家吃?咱們才剛見了一麵,其實吃點便宜的也行。”
“不用,就吃這家吧。”他沒抬頭看我,自顧自翻著菜單。
“你請客?你……”
王堯這才明白了我的意思:“這家餐廳是我媽媽開的,她為了防止我餓死,允許我免費到這吃幾頓飯。”
我笑了,心中對他的背景和處境也明白了幾分。
其實也不怪他家人不支持,我不懂藝術,也看不懂他的繪畫水平,但是就連梵高也不會說什麼一生隻畫玫瑰的狂言,他這麼偏執,憑什麼認為自己就能青史留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