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從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就決定謹言慎行,凡事謀定而後動,即便在世人看來,她走得是一條最逆行倒施,膽大妄為之路。
白喑卻不同。
他在府學讀書,拜入大儒門下,證明他同樣也在追逐功名路,偏偏卻能懂兵法,著兵書,做文人向來看輕的事。
一如他平日裡的不管不顧,認定了她欣賞他的著作,就設計當麵再追贈一本,看不慣學裡的師兄孟浪,就非要當眾敲打。
這實在像是一種既要又要,還能兩者兼得的自由。
穆檀眉猜得出這種底氣,或與夏崇意口中的天家背景有聯係,可她還是又羨又嫉,害怕自己見得多了他的行事作風,也妄想著能不知天高地厚。
穆檀眉的臉色逐漸緩過來,明白她的擰巴心思算不上道理,收斂了情緒,攤開書。
台上的俞翰林正講到忘情處,時不時將白喑叫起來考校,皆對答如流。
穆檀眉慢慢覺出,俞翰林重視他的原因。
這人實在是思路清晰,見解獨到,她總能從中幡然受教。
日頭西斜,這一整日的大講,才難舍地落幕。
眾人多是追著俞翰林出去請教,穆檀眉坐在書案後,不緊不慢地收拾書箱。
一道身影不出所料地擋在她的座前。
“眉兒?”陸晚嬌防備地叫她。
“無妨。”
陸晚嬌點點頭,心裡有了數,笑笑起身:“我先出去叫劉書把馬車趕來。”
“多謝書童姑娘。”白喑笑彎了眼。
穆檀眉歎氣起身,“走吧,這裡人多眼雜,你我邊走邊說。”
仗著路熟,白喑三拐兩拐,硬把穆檀眉領上了一條觀景小路,路邊姹紫嫣紅地開著花,腳下彎彎繞繞,才走片刻,已經看不到首尾儘頭。
“說吧,你有何事?”
穆檀眉站住腳,轉過身問。
“你真沒耐心。”白喑不太高興,笑容微垮,“我給你的城防書,你可看了?”
穆檀眉看了他一眼,沒好意思說自己不僅看了,還結合著九邊戰況徹夜研讀,就突然問:“你真叫白喑?”
不妨她反客為主,白喑一愣,“是叫這個。”
“你家中長輩,為何選了喑字?”
白喑表情有點怪,又輕又緩地解釋,“因為我祖父說,這是一個有口不能言的名字,正巧配我。”
穆檀眉頜首表示明白,雖不理解,但心裡的一個疑問解開,她情緒轉好了些,對方不藏著掖著,她也不再遮掩。
“我讀過了,你寫地很好,切實易懂,你是九邊人?”
白喑眼神晃了晃,含混不清道:“差不多吧。”
說著轉了轉手腕,稍一踮腳,從橫攀過二人頭頂的爬藤木架上,折下了一枝灼灼盛放的淩霄花給她。
穆檀眉氣笑了,搞什麼,他為了回避答案,竟然折花送她,這問題就這麼不好答?
“如果是紫藤花就更好了。”白喑見她不肯接,不無遺憾地搖搖頭,“那花耐寒,即使到了九邊,也能頑強地鋪天蓋地開出一整麵牆。”
“我覺得淩霄好,名字好。”穆檀眉微微抿嘴,跟他唱反調。
白喑便一笑,“我是個俗人,不懂什麼寓意,不過……”
他話鋒一轉,突然負手而立,執著花做了個利落的起勢,饒有興致地問:“你想不想看我的劍術,我打小就學這個,前陣子端午節時還給俞先生表演過,他專門賦詩誇我。”
穆檀眉配合地攔住他,心裡覺得好笑,故意問:“你的劍術,也是在邊境學得?”
白喑有點不樂意,扔掉花,抬手搓了把額間的碎發。
“你始終這麼冷靜,總讓我覺得,你好像不太喜歡我。”
穆檀眉笑意一淡,“你好像忘了,我是女子。”
“你是指男女大防?”白喑嗤之以鼻,笑笑地盯著她看了會兒,突然冒出一句,“你不喜歡我,還必須要提防我,遠著我嗎?”
他這般態度急轉,又是贈花,又是說些不清不楚,叫人誤會的話,著實惹惱了穆檀眉。
她肅著臉,靜靜思忖片刻,忽然若有所悟。
“你有事求我?”
不然憑她二人的淺薄交情,有什麼話要拐彎抹角到,甚至不惜施展這些上不得台麵的伎倆?
想通這些,穆檀眉輕鬆地笑出聲來。
是她高看他了。
白喑聽出她笑聲裡的嘲弄,慢慢擰緊了眉心,眼底浮現出某種令人不解的晦澀情緒,隨即自暴自棄。
“我是什麼人,要求也是你求我啊。”
他微微揚眉一笑,“咱倆也算一見如故,彆怪我沒關照你這個好消息,皇帝陛下要開恩科了。”
恩科!
穆檀眉一驚,“此話當真?”
“這有什麼可假?”
白喑拍拍袖角,懶散地往路邊的涼亭間一坐,指指對麵的位置。
“宮裡新近添了位小皇子,陛下老來得子,如獲至寶,大喜之下自然要為小皇子祈願納福,多做打算了,想來恩科,大赦,祭祀諸事一個也不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