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行了。
她就不急不躁地一頷首,餘光落在那隻纏滿紗布的右手上,莫名想起去歲中元節前後哄陸晚嬌的時候,傷得也是這隻多災多難的手。
誰知她不問了,啞口不言的那人,仿佛依舊獨自難受。
他語氣晦澀,“你的乳名,我是從家中長輩口中得……”
穆檀眉餘光一撩,沒讓他繼續費勁地往外擠字兒,改拿一直撂在心下的事來問他。
“去年夏天,我經過江南境時,似乎在一艘船上看見過你,可是我認錯了?”
司延槿一怔,隨即整個人放鬆下來,走勢驚豔的眉眼染上笑意,唇角也上彎著,格外顯出幾分活氣兒。
“你看見我了?倒是有緣,那會兒我正是在回祖籍的路上。”
穆檀眉鮮少見到他這麼輕鬆純粹,有如皎皎白月的笑眼,一時竟有些心跳搖動。
“這些年來,我一心盯在陸賊身上,還要兼投科舉,無暇去管顧著家中的一應黃白財帛等外物,錢不湊手就成了常景。”
說這話時,他很平靜,好似對內裡的艱難不甚在意。
穆檀眉聯想起兩人初次相遇時,他穿著洗得泛白的長衫,和清貧的打扮,明白他沒誇大其詞。
他確實是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清苦日子。
司延槿噙笑看著她,特彆真摯地道謝,“幸而受你啟發,我才得以明悟收回了錢財。”
穆檀眉假模假樣地笑了笑,應付過去,心裡那叫一個不是滋味。
一想到昔日同貧共苦的熟人,已是翻身做主,千金在手,她就覺得渾身難受。
看來討回她娘嫁妝的事,真得耽誤不得了。
她眼皮一撂,假裝不知道接下來的話不合適,“你大概,收回了多少銀子?”
司延槿腦弦一緊,敏銳地看出來她小臉繃著,一時千思百轉,揣測到一個可能。
他懇切地一拉她的衣袖,不想顯出半分遲疑叫人為難。
“應在萬數之上,你若要用,儘管開口。”
月光高高照,苦等自家主子不來的幾個穆府下人,愁眉苦臉地聚在廊上。
之所以沒去客棧門外候著,實在是因為這二樓走廊,視野開闊,位置極好。
劉書在一邊困得直打瞌睡,突然聽見妹妹發出一聲尖促的驚叫,胳膊一疼就被抓醒了。
“怎麼了怎麼了,大人平安回來了?”他趕緊揉眼。
劉虎一把捂住大哥的嘴,旁邊伏月也衝他噓了一聲,兩人俱是臉紅紅地扒著欄杆往外看。
劉書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跟著一瞧,頓時傻了。
樓下那個神色泰然,受礙於一手打著繃帶,隻能單手掏錢付車費的紫衣小姑娘,正是自家大人沒錯。
可旁邊那位牽著她衣袖,亦步亦趨的出眾男子,怎麼倒像是慣常拒人於千裡,清冷如天上月,雲中仙的司解元呢?
不知怎的,他從那人的身上,恍惚瞧出一種近似順從的奇異姿態。
劉書憨憨一笑,應該是自己認錯了,司解元這麼清高疏離的人,怎麼可能……
仿佛應他所想,樓下的男子轉過身進門,露出了那張昳麗而熟悉的臉!
“彆露頭!”劉虎眼疾手快地按下身邊二人,也壓住了哥哥喉嚨裡破了音的驚呼聲。
穆檀眉一身疲憊地回了客房,本以為還要打起精神,跟小丫鬟們招呼。
沒想到,許是天色實在耗得晚了,屋裡一個人也沒有,沐浴用的熱水,明亮的燈台,充當夜宵墊食的糕點,倒是備得井井有條,不一而足。
穆檀眉一邊感慨她們的成長,一邊合衣閉眼,徑直倒在了榻上。
睡吧,這一日過得太漫長了。
她沾枕頭就著,或許身心疲乏的影響,連夢裡都格外跌宕。
穆檀眉做了一晚上和司延槿掰扯道法的夢。
說得嗓子都乾了,累得嘴直瓢,結果對方卻不為所動,冷淡著臉斷然地說。
“你莫再跟我論道,且告訴你吧,我要還俗!”
氣得穆檀眉天不亮就醒了,愣是喝了一盞冷茶,才又倦倦睡著。
這一次她睡得很安穩,不知道過去多久,才被伏月輕柔地叫醒。
“大人,大人醒醒,該赴鹿鳴宴了。”
曆朝曆代皆感念呦呦鹿鳴之美德,選擇在鄉試放榜次日,設賓宴以示君子之風。
按照常例,或是由一府的知府大人宴客,亦或是當年管負科考的主考大人代勞,具體人選,受二者官位身份的高低影響。
今科的主翁倒是不用猜測,正是官拜正三品的丁右侍郎。
丁淳亭穩坐高位,濟州知府則是落在他下座,又因海右巡撫臨時不在駐地,趕在孟秋時分,下鄉督管營田等事務,為後麵的秋收做預備去了,是以座位空懸。
其後是省府的一眾大小官員,按官銜排布。
各自就位後,就隻消等待著中了恩科的新舉人們進場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