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開始飄雪,碎絮一般落到幾人臉上。
“凝天超了年紀,不被萬月樓接納。不過倒也奇怪,除了我自己,還有清水,他也是收了萬月樓的一筆銀子,至今,芳寧也不知他去了何處。”她望望灰蒙的天,頗有些感慨,這些好歹也是去年的事了。
要不是慕大人將她找來,她恐怕也不會有機會同窈青說話,更不會有機會將凝天的書信拿來:“這些,是凝天從前寫的信,我想,既然你在找他,這些興許還能幫到你。”
從前在萬月樓,每當清水忙起來顧不得凝天時,就會讓她侍候凝天,而這些信件,就是那時他寫的,有的還是他負傷的時候艱難提筆,有的則是他心情好時。
雪花飄落到人身上,不久,地麵上就留下了圓圓鼓鼓的乾影,窈青腹部傳來一陣絞痛,顫著手,在雪點中接過那遝書信。
所以,他沒有了營生的錢,才要把她送來那裡嗎?
這裡每封都是他親手提筆寫下,是她現在唯一能夠觸碰到他的了。可能當時子舒也不會料到,有朝一日,她會需要靠著這些筆墨去追隨他的蹤跡。
瞧著天色,雪似乎有越落越大的趨勢,慕連重出聲忽然:“先進去罷,雪越下越大了。”
素色白雪確實加大加重,像鵝毛般壓了下來,不知是她和衛子舒的第幾場雪,今年卻隻能她一個人淋。
這萬畝遼闊大地遠遠望去,早已經看不清鮮明的色彩,驟然隻剩下灰白。
明明隻是一場普通的雪,可不知為何,窈青有種想哭的衝動,她輕輕踩上絨雪,乞求慕連重:“連重哥哥,你先給我讀一讀這信,好不好?”
她太想知道這信裡寫了什麼,又藏匿著他怎樣不為人知的過往。
衣袖底下能夠分明感受到重量的拉扯,他有些難以拒絕,模模糊糊感受到了一絲傷悲,卻不知這感覺從何而來。
禾露色嵌絲的錦質長袖慢慢抽回,他軟下聲音:“我們先進去好不好?”他怕她淋了雪受了寒,隻能用心先哄著。
可窈青十分執拗,捏著幾封羊皮紙刻章的信件:“不!連重哥哥就念一念罷!”那清瘦的身子忍著腹痛,再求他一遍,已眼含淚花。
眼看大雪紛飛,孤鳥蹤跡全無,慕連重回頭衝芳寧叮囑:“幫忙拿把傘來。”
這樣溫潤的嗓音在雪天裡還算是留有餘溫,總好過讓她一個人承受雪的壓迫,不至於將身子弄得全冷。
芳寧腳步匆匆,去前院找人借傘了。
隻聽腳步聲愈來愈遠,他仔細打量一遍她,窈青身上的絹紈印花綬帶水裙已經濕了薄薄一層,一眼看去,濕濕涼涼的,而那發絲透成一綹一綹,耷拉在耳邊。
“好,我念。”他不知是在什麼樣的心境下答應了她。
慕連重走近,拿了其中一封,展開開始逐字逐句地念起來了,身子卻主動靠近,下意識的要替她遮擋半分雪色。
這樣一封信,慕連重隻見寫得歪歪扭扭,總覺得寫的人非但是用右手,更像是在用陌生的左手來寫,每個字都不工整,卻飽含情意。
直到讀完以後,才知道主人難以下床,是命芳寧拿來信紙,趴在床頭寫得。
“難怪字跡寫得這麼……”慕連重低喃一聲,不是在嘲諷,而是滿含同情。
他收回紙上的視線,窈青已經滿臉滿眼的熱淚了。
一張小臉,在風雪中哭的通紅,鼻尖也澀住,他忍不住哄她,幫她擦淚,卻隻能聽見她難以抑製淚水,“他說他疼!連重哥哥,可是我不知道,窈青不知道……”
在他最疼痛難熬的時候,是他自己忍受,實在扛不住了,才會借寫信給她來舒緩,可是她根本不知道,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這不怪你。”慕連重立在順風處,也有些悲戚,尋了好久才找出這樣的話同她講。
“他說他要掙足夠多的錢來給我治病看眼,可是……”後來不是沒有看過。
去年夏天時候,他還笑著來找她,拎著足夠多的銀兩,沉甸甸的,怕被人看上,始終護在懷裡。
直到看到她時,那銀亮的聲音砸在耳邊,“窈姐姐,我終於掙到了很多很多的銀兩,可以帶你去看病了!”
那少年輕快喜悅的聲音仍舊徘徊在耳邊,就像是昨日一樣,可是回看一眼,早已經過去了好久。
眼疾一直是她的心病,雖然她不會表現出在意,可是爹爹死的時候、自己在街上迷路被小乞丐指正的時候、和彆的夫人話聊的時候,她又何嘗不會自卑,不過是強壓在心頭罷了。
誰都不知道她可以去看病的時候有多雀躍,誰也都不知道,當她聽說,自己這雙眼睛時間太久,沒得治的時候,又有多麼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