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陽光光影重疊,光是聽著風吹綿綿之聲就想寐眠一番,又夾雜鳥叫,時深時淺,直傳喚到西京另一頭。
剛下了早朝,一架矜厲的玄黑色車馬停下,無多會,錦緞麵薄簾掀動,殷季遷也慢條斯理地下來。
過幾日就是長公主生辰,該備上禮,到時也好獻上,權當祝賀。這些一向是府中前院等人準備,待擬好了單子,再拿來校對一遍即可。
底下人速度很快,領著單子就侯在一旁等著給他校看,可見是放在了心上的。
隻是現在他不得空,一身厚重的朝服硬生生拖垂到腳邊,暗紅色底紋複刻了玄青上絲,顯得繁悶,要先換下來再說。
沒走兩步,就在拐角處,那垂花月洞門下立著一人,身形纖弱,著桃粉色薄衫,而那壁上的青綠爬山虎垂蕩下枝條,襯得人像綠葉叢中的緋花,嬌嫩富含生機。
窈青已經等了他很久了,知道要是去正廳得走這條路,早早便等在這裡了。
聽見腳步聲戛然而止,便知道是他回來了,芳影緩緩福了身,“妾身已經等了大人許久,有話要說。”
熟悉的沉寂,那腳步聲漸近漸遠,是越過了她穿過了洞門葉下,疏而遠遠傳來聲音——“跟我過來。”
直到清風悠悠吹拂眼簾,窈青才鬆了一氣,轉身小步跟去。
今早是玉扇扶她過來的,到了這垂花門下,是窈青支走了她,想要站在這兒獨自等候。
玉扇走了兩步又回頭顧她:“小夫人真要自己在這等著?”
若是大人不想,當做沒有看見,悄聲從她身旁過去,小夫人都不見得能知道。
還好窈青有一雙耳力甚好的耳朵,完全可以辨彆來者是誰。“你安心走便是,這府裡我都熟悉的。”
府裡她也走過許多,若是失足迷了路,也可以喚來個丫頭扶她回去。
眼見那張玉器似的清麗麵貌掛了幾分笑,紅唇勾起,玉扇頓時放心,小夫人既然自己心裡有數,那她完全不必那麼擔憂的。
是以女子的腳步穿過花門,而此時,窈青也跟著他的腳步來到慎疏齋。
這裡一如既往地滿是墨香,書紙氣息濃重,算是窈青第二次來了。
隻聽一陣窸窣,是殷季遷褪下了赭紅色的朝服外衫,隨手搭在了椸架上,帶動微妙的幅動。
他不吭聲,隻能窈青先開口:“大人,妾身有事要請求。”聽著她音調,好像夾雜了鼻音,像是風過吹出的涼氣,又像是剛剛哭過,帶了絲委屈。
那雙瞳黑色的眸子水亮,正麵朝著他,輕輕的眨巴。
瞬間,殷季遷不由期望她是要請他行丈夫之責,不要再在外頭留連,可下一刻,心還是猛震了一下,泄了氣。
他聽見她用溫柔的語調說了寒心的話:“大人願意在外頭過夜,窈青管不著。可是,脆桃曾經是侍候過我的,請您讓她回來。”
多日不見,她的“你”也換成了“您”,算是悄然無息。
看看,一個侍女都比他重要,是嗎?殷季遷不自覺哂笑,胡亂點了頭,“好,讓她回去便是。”
原來她要說的就是這個,而對於那些書信,她就沒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他背著曦光半灑的身子,餘光隻見側後的窈青得了他的答複,臉上多了欣喜,根本沒有他想要的神色出現。
那粉色怯生生的欠身,“多謝大人,妾身先退下了。”
脆桃可以回到繪雪閣侍候,想必玉扇知道了也一定很高興。
她要告訴玉扇,叫她午後就把脆桃調回來。可沒想到,殷季遷突然又喊住了她——
“等等。”
那聲音低沉,不複春酒入溪水的活瑟,反倒像是涼薄的夜澆滿了酒香。
窈青止住動作,臉上露疑,聽見他清了清嗓子:“咳,過幾日宮裡的宴席不僅僅是為了給長公主慶祝生辰,不久前回來的褚太傅更要借此接風洗塵,你好好打扮,莫要丟了我的人。”
那話裡摻著冷風,透過薄春席卷而來。如今三月天,依舊可以感到刺骨的冷。
違心的話一旦說出,就躲不過去的心慌,時間也驟然漫長,刻成經年。
他故意這樣說話,明明知道聽的人不會好受,還要試試,看她有什麼樣的反應。
這是一種伺機淺淺的報複。
可窈青一如既然,她瞧不出什麼彆樣的神色,低頭道了聲“是”,便輕聲退下了,這窺著書墨的文房霎時隻剩下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