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執撇撇嘴,暗罵小人李琅,但很快想到那金算盤,想著要找周靖敖好好看看開開眼,從小到大,金銀珠寶見過不少,但那拉風的金算盤還是第一次見,而且那金算盤很有玄機,似乎花紋繁雜,質地輕盈,但看那光澤,又是實打實的黃金打造;那串珠特殊,走路竟不發出聲響,每串上的珠子材質花樣不儘相同,個數也與尋常算盤不同,應該是有自己獨到的算法。
李琅看了眼李執神情,囑咐道:“該乾什麼事就乾什麼事,學學二哥吧。不要打周先生算盤的主意。”
李執心虛地“切”一聲:“我能乾什麼事?死呆板李琅。”
李琅聽著自己新得的稱號,看著李馳認真聽講的模樣,不與李執爭辯,轉過頭:“懶得與你糾纏。”
梁朝把書放下,端坐著,開口道:“今日是銷安你們入私塾第一天,我們不溫書。”梁朝摸了一把胡子,“我們來隨意交流探討,暢所欲言,不逾矩即可。”
梁朝寫下一個字,將其掛在麻繩上用夾子夾住,轉過身:“今日我們隻探討一個字,‘國’。”
梁朝做表率,不再端坐,隨意盤腿而坐。
學生們見先生如此,也紛紛放鬆。
“有誰可要講?隨意而講,時政、亂事皆可,但要有理有據。”
李執隻想要下課,腦袋裡都是那閃閃的金算盤,想著用什麼計謀能讓周先生給他摸摸金算盤的重量結構,回去他也好自己打一個。梁朝難得看到李執用勁兒思考的模樣,指了指李執:“你來回答。”
李執還在撐著腦袋想,李琅見李執模樣便了然,轉過身,用筆悄悄地從後麵重重戳李執的膝蓋。李執本能反應收回膝蓋,剛想叫,一看梁朝正盯著自己,又看李琅用手給他打暗語,他就知道他命運多舛,怕是跟正經學堂犯衝,要不然怎麼他一進學堂就打瞌睡,看見書就犯暈,一走神就被老師抽起來回答問題。該死的讀書!
李執索性站起來,摸摸鼻子,大聲地講給自己底氣:“執認為當是國庫充盈。沒有財錢,便沒有能建造房宇宮廈的物料,沒有填充戍守邊疆將士的糧食鐵衣,也沒有能收集天下奇珍異寶的資本。沒有財權,何來的以物換物?最重要的一點是那我就不能收集天下工書,鑽研實操了。啊,對了,沒有財錢就沒有安心忠誠奴仆和酒肉相迎的朋友,沒有我喜歡的錦衣綢緞,美酒佳肴,就沒有我舒展的風流快活。”
蕭清容不由得笑出了聲,想著這李執當真是真性情。
梁朝也笑,李執喜出望外,這還是他第一次得到回答問題後老師的微笑。梁朝示意李執坐下:“李執說的不錯,國庫稅收乃是立國之本,直接影響到國力昌盛和管理之力。但……這最後一句稍有欠妥。不錯,這理雖糙俗,但有力矩根本,回答得甚好。”
魏林軒這時正好回來,屁股還沒挨地,梁朝便指著寫的“國”字,魏林軒了意:“夫子又為難我,時間倉促,思之不多,恐有陋理,還請各位見諒。”
魏林軒隨意坐下,但涉及正經嚴肅的話題不由得越坐端正:“自因我從小便接觸糧食運采,那我便講講糧食吧。漢書講‘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可見,糧食對於國家的重要,說到糧食,必少不了說到農民,士農工商,雖農排在第二位,僅次於士,但要真實說來,農乾著立國保民的活,地位聲望卻遠不及一張嘴一支筆的士大夫;農乾著最為辛苦勞力的活,卻遠不及工商的家底殷實。農以年華為消耗,以力氣為支撐,到最後卻是地主、稅收、商人的重負。我朝自始元帝強行推崇改革土地稅收農策,雖有見效,但詬病深重,再加上層層剝削和各種勢力阻撓,進展並不順利。我有幸曾跟著父親安撫過農民,上麵傳達必收多少糧食的指令,下麵便要達到多少,有良心的官吏會如實稟報,但官宦士氣競爭,收不到這麼多糧食,沒良心的便要打壓百姓農民,實在不行的便會以假上報,甚至官商勾結,欺壓百姓。”
魏林軒大概是想到了父親魏烐,寒門出身本已是艱難,當朝為官三十載,竟還隻是個小小轉運使。
梁朝用手點點桌子,示意大家集中:“林軒分析透徹,糧食國之重,農民亦是國之重,此事隻能緩緩圖之,三年五載怕是難有成效。但有你父親這樣的正直官吏,是國之幸。這也是吾與你父親存在的意義。”
梁朝閉著眼,指了指蕭清容:“鶴玉,你可有話說?”
蕭清容沒有猶豫地起身,向先生行禮,款款便道來:“既然林軒講到糧食,那我便接著講吧。夫子曰:‘既富而教,斯之謂矣’;管子曰:‘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由此可以說明,隻有百姓百姓富足了,國家才會沒有隱患;隻有百姓富足了,對他們施以政教才會收到成效。所以,隻有貫徹富民思想,國家才會真正富強。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與君王本為一體。民本思想為君應當以民為本,君離開百姓便不能保全自己,百姓沒有糧食便無法維持生命,沒有了百姓便沒有了國家,沒有國家的君主便不能稱之為一國之主,如此便是一個循環往複。所以百姓富,君主就會富;百姓強,國家才能強。”
梁朝讚許地點點頭:“鶴玉見識深刻,將糧食、百姓與國家的關係說的不差,進而提出以民為本的儒家思想和富民強國的法家思想。不錯。”
李馳也對蕭清容感到佩服,據李執講述,其父蕭俊榮是唯一能與當朝宰相榮禾川抗衡的世家官宦,但其夫人不幸因病早逝,蕭俊榮對其獨子甚是疼愛,從小錦衣玉食,當年對蕭清容擅自求學多有阻攔;又從小便被譽為“小梁朝”,名聞天下,卻不自持高貴傲氣,卻能將其看得如此透徹。李馳覺得自己最討厭以己度人,卻在未了解他人的情況便下了判斷,實在難堪。更對梁朝感到敬仰,其餘人皆以多少筆墨講清論點,而梁朝卻以三言兩語講的透徹又通俗,可見功底之深,見識之遠。
李馳對梁朝做鞠:“鶴玉講的甚好,竟啟發了我。先生可否屈尊一聽?”
梁朝用竹扇扇著微風,他遇到的學子甚少自己提出主張,大多跟著聖書、老師走,欣慰李馳的主動問疑。
李馳端坐,卻以放鬆姿態:“鶴玉講到了君主,那我便講講為君之道吧。自秦始皇自稱始皇帝,皇帝便集中權力於一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見一國之主對於國家的興衰起到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無數代君王因為德而揚天下,也有不少的君王因為不德而亡。無論是隋煬帝棄德興兵,還是突厥的葉護可汗因君失道,當國之力如此強大,但卻亡國,就是因為國君未居安思危,自恃強大,畫地為牢。魏征更是指出‘其興也必由於積善,其亡也在於積惡’可得知善不積不足以成名,知惡不積不足以滅身。故知德而知興。再次,除自身品行外,用人之道也大有講究。現寒門子弟英才輩出,卻挨壓於世家,以至於世家與寒門矛盾愈烈,父……始元帝雖以權衡之術安撫寒門,卻未解決寒門與世家真正的矛頭,賴何以至於雙方不滿,更加爭鋒相對。幸溫婉皇後乃是溫婉太師文學泰鬥後人,能在文人中說上話的人物,又對陛下獻計,兩頭規勸,請雙方各退一步,世家為寒門打破仕途壟斷,寒門為世家接受權重稍低,後達到各進一步,世家得天下有才之士,寒門得一躍龍門之機,又有榮相相助,才暫緩矛盾,世家寒門暫利益目標意誌一致,才有今日的高朝之盛。”
梁朝一時失神,太像了,跟李耀太像了……當初他與少年李耀第一次促膝長談時,李耀也是開口便是為君之道。有些人天生就有帝王之識,皇族之氣。縱然小時困境坎坷,所識所知有限,但梁朝知道,那些人前途光明,隻需稍加引導,便能成為天下儘在手中的王者。梁朝歎然,血脈誠不可欺。可李馳……李耀並不喜李馳,李耀不是太上皇,以李耀的個性,必不會讓李馳有出頭之日,威脅他中意的儲君之位,那麼……梁朝神鬼時差竟望向蕭清容,蕭清容正以欣賞的目光抬頭望著李馳,眼中意讓梁朝都隻需看到一秒,便知道。
他有種無奈感歎的錯力感。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冥冥中自有定數和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