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抱著書朝私塾方向走去,這是他去讀書的第三天,爺爺特意去鎮上買了新布,裁了一件新衣服給他,還買了書和筆墨,江離抱著這些東西興高采烈地往私塾方向走。
身後傳來三三兩兩的腳步聲,江離回頭一看,是以王紹啟為首的王家村的孩子們,他豔羨地看著他們一路上說說樂樂,自家娘親又給他們做了什麼新奇的玩具,江離默默注視著他們從身邊擦過。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布鞋,心裡滋生出一種名為難過的情緒,忽然,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
江離抬頭看,是那個在油菜田裡叫他一起玩的那個男孩。
“快遲到了。”
男孩提醒道,江離哦了一聲,立馬跟在他身後走進私塾。
私塾是一間幾十平米的小屋子,屋子乾淨整潔,最中央擺著一張方方正正的桌子,上麵坐在一個溫潤如玉的男人,他正在紙上寫字。
那是小江離第一次感受到讀書人的魅力,即使日後棄文就武,他也從來沒有忘記練字讀書。
不知不覺,他已經站在門口有一分鐘左右了,男人放下筆,朝著他笑了笑,釋放善意“今天我們學習寫自己的名字。”
江離意識到男人是在提醒他去座位坐好,於是他走進了門,因為在門口呆站的時間太久,前排的座位已經坐滿了,江離隻好坐在靠窗的最後一個座位。
男人站起身來,數了人數之後微笑著,說:“今日是我沈墨第一天教書,沒想到大家都來齊了,你們以後可以稱呼我為沈先生,今日第一課,沈某要教你們的是,名字。”
沈墨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段從古至今各個朝代起名用的典故,皇帝年號,廟號等,他的內容涵蓋了班裡大部分人的名字,講到自己名字的小朋友高興拊掌,光光名字,他就講了一個時辰。
講完這些,沈墨笑著說:“沈某講完了名字,那麼,你們能否在紙上表示出來自己的名字呢?寫字畫畫均可。”
小朋友們開始拿出毛筆磨墨在紙上寫寫畫畫起來,隻有江離拿著筆在看著白紙發呆。
沈墨從講台上下來,開始在過道裡轉,看學生們對自己的名字表現,他泛著溫和的笑意,走到一處的時候停下來,訝異看著宣紙上不貓不狗的東西問:“這是?”
王小虎抬頭看他,六七歲的孩子,眉目間稍顯稚嫩,黑溜溜的眼睛看向沈墨的時候,他心裡就已經有了答案,卻還是耐著性子問:“孩子,這是什麼?”
王小虎實誠地搖著腦袋說:“我娘希望我像老虎一樣威猛,所以我叫小虎。”
沈墨還是笑笑,那笑容一點都不假,說:“好名字,老師也希望你像老虎一樣能夠保護得了家人。”
王小虎狠狠點了一下頭。
隨即沈墨慢慢走著,終於他走到江離麵前,看了他空白的宣紙一眼,問道:“你的名字是什麼?”
江離慢吞吞地回答,“江離。”
沈墨繼續問道:“哪個字?”
江離的臉慢慢地紅了,他也不懂自己的名是哪個字,隻知道,當初娘生下他後就留了一張字條給爺爺,說孩子的字叫離。
此時班裡王家村的一個孩子插嘴道:“我娘說了,江離的離是分離的離,因為他一出生他爹爹就死了。”
此時班裡哄堂大笑,小虎呆呆地看著嬉笑的孩子,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從眾一起笑還是假裝發呆,小小的他甚至連死是什麼都不知道。
沈墨用書本拍了拍桌子,示意他們安靜下來,可是六七歲的孩子,最難管教,他嚴厲地嗬斥了三聲,學堂這才安靜下來。
此時,一頂軟轎慢慢從私塾附近經過,一隻素白纖細的手掀開了轎簾,流出半張精致漂亮稚顏,她斜斜向這邊投來一瞥,望著窗邊那個清冷俊秀的側顏,她彎了彎唇:“沒想到這個小村子看起來還挺熱鬨。”
轎子裡同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她看著麵前這個早慧的女孩,再一次勸說道:“小姐,我把藥熱著,您用過餐多少喝一點。”
女孩斜斜看了她一眼,眼裡有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奈何麵容太稚嫩,表麵上看起來隻是一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她放下茶碗,歎道:“奶娘,裝病隻是為了騙母親和爹爹,怎麼連你也當真了。”
奶娘不敢看她的眼睛,小姐早慧,出生喪母,六七歲就識得人心,朝堂詭譎風雲,後宅其實也不安分,府裡的夫人,姨娘,都做著買定下注的行當,她一個孤女,沒有家人仰仗的情況下,退出鉤心鬥角的權力中心才是最好的。
如果老太太喜歡小姐的話就好了,奈何······
女孩似乎看出了她心裡所想的,她垂眸一笑:“奶娘,我一定還會有回去的機會的,這些日子,權當我們找了一個地方遊樂罷了。”
奶娘看著她的眼睛,想著,一個會總會回去的機會,那不就是老太太······
奶娘看著她的眼睛,女孩心有靈犀地掃了她一眼,那一眼帶著狡黠的笑意,像一隻小狐狸一樣。
她不會是知道了夫人給老太太······
奶娘心裡都在冒冷汗,趙寒英笑盈盈地握住她冰涼手指,側過身子湊到她眼前,淡淡威脅道:“奶娘,對外人隻需說我還在養傷,知道嗎?”
奶娘五十好幾的人,第一次被一個小姑娘嚇得瑟瑟發抖。
趙寒英不知怎麼的,竟然還想看一眼那個過分俊美的男孩,她心裡補充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也一樣。
再次掀開簾子,她聽到嬉笑聲已經消失了,剛剛孩子們取笑男孩名字的全過程她都聽到了,她也想看看,這個從金陵城來的沈先生,會怎麼解釋。
過了一會她聽到了一陣溫和舒朗的聲音。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沈墨念一句,孩子們跟著讀音念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