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江離已經去了有小半年左右,剛開始趙寒英天天以淚洗麵,於是每次飯後她經過書房的時候總是刻意停下腳步,希望能聽到關於戰事的一些消息,直到有一次午後,她撞見了前來拜訪父親的李修文。
趙寒英恭恭敬敬彎腰行了個禮,說:“見過世子。”
李修文剛準備伸手扶她,遂一想到這裡是丞相府就訕訕地收回手,溫聲說:“寒英妹妹你我之間不必客氣,想起在王村我們還一起喝茶賞花,怎麼現在還變得生疏起來了?”
李修文知道今日可能會在丞相府碰到她,特意沐浴焚香,換了她最喜歡的月白色錦袍前來拜訪,這樣打扮她一定喜歡。
他抬頭去看趙寒英,卻發現對方一直低頭垂眼看向地麵,仿佛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眼底烏青,眼角發紅,像是哭了一夜。
“寒英,你?”
趙寒英聽到他這麼問,連忙抬起頭,整理了一下衣冠,不自然地說:“隻是因為掛念北疆戰事,並無其他。”
李修文微微詫異,挑了挑眉,道:“前方戰事順利,相信不久王師就會凱旋,妹妹不必太過掛念。”
趙寒英見他一副還有話要說的樣子,說:“修文哥還有話要講?”
李修文搖了搖頭,他輕笑說:“隻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關心戰事的世家小姐,有點特彆。”
趙寒英表情淡淡,看向窗邊那盆開得正好的芍藥,說:“有什麼特彆?我先是大宋的子民,才是丞相府的趙寒英。”
她說完這句話,然後道:“修文哥如若沒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它正要轉身,李修文叫住了她,慢吞吞的盯著她的眼睛說道:“剛剛在書房,趙大人提了一口我們倆之間的婚事···”
趙寒英目光一凝,應激得後退了半步,厲聲說:“修文哥哥,我們之間不能!”
李修文一怔,問:“為什麼不能?”
趙寒英如實坦白道:“修文哥哥,我的心上人,他的名字叫江離。”
李修文眼底不可置信,在腦海裡搜索這個人,最終他回憶道:“是那個武狀元江離?是王村那個窮小子江離!”
趙寒英緩緩點頭,眼神中帶著執著和堅定,李修文冷笑一聲,他慢慢靠近鐘落落,嘴角噙著笑意,生硬又難看,他微微躬身低頭,靠近鐘落落的耳邊輕語:“寒英,婚姻大事不是兒戲,父母之命應當遵從,你明白嗎?”
她從未見過李修文這副陌生的樣子,曾經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此刻卻迂腐的想用禮法束縛住她。
趙寒英皺了皺眉,也許是這些天哭慣了,一行清淚竟順著眼角往下流,她慌不擇路地拉住李修文的衣袖,“是我錯了,修文哥,但請你一定一定退掉這麼親事好嗎?”
李修文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眼底再也沒有一絲笑容,最終視線遊移到她那雙為江離哭腫的眼睛上,盯了半晌用略帶遺憾的口吻說:“真讓人傷心啊,寒英,記得小時候你常常跟在我身後,說要嫁給我當新娘子,怎麼才過了十多年,就說話不算話了?”
他這句話的語氣實在涼薄,讓人聽了不由得心底發亮,隨即李修文一點不留戀地甩開她的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北疆邊境的遊牧民族逐草而居,又擅長騎射,一旦到了夏天,有了肥美的草場補給,這些遊牧民族個個驍勇善戰,戰事就處於焦灼狀態。
幸運的是,趙寒英收到了江離從前線傳回的信,得到了他平安無事的消息,她開始放心下來,由於傳信使一月一次,機會珍貴,兩人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思念都傾注到那一方小小的信件裡。
這樣的日子又持續了半年,今年年底一過,趙寒英就徹底滿了十八歲,就到了要議親的年紀,半年前和李修文一彆,父親也沒再向她提過和李修文的婚事,她自然而然地認為這門親事黃了。
趙寒英看著窗外鋪了一層薄薄的雪,北疆現在也許比金陵城更冷,過了下個月十五,她就要滿十八歲了。
她淡笑著提筆,這半年好似把所有想要說的話都說完了一樣,她抬頭看著窗外掛雪的梅枝,靈光一閃,推開窗戶把那根梅枝折了下來,然後提筆在信上寫下兩句詩,連同梅花枝一起裝在了信封裡。
剛裝完恰巧碰見珍珠匆匆忙忙地進屋,趙寒英把信遞給她,說:“把這封信交給傳信使。”
珍珠應了一聲,但沒出去,站在她身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趙寒英察覺到,說:“有話要講?”
珍珠神色憂慮,默了幾秒,然後小心翼翼地說:“鎮國公府今日派人前來提親。”
趙寒英手中的毛筆應聲掉落,未乾的墨水在地上打出一個黑色的點,她屏息幾秒,目光移到那封信上,說:“你先去送信。”
珍珠出去後,趙寒英坐在書桌前久久不能平靜,父親會答應提親嗎?
不會,丞相府和鎮國公府現在勢如水火,雖然父親對李修文頗為賞識,但也不會把她嫁給他。
她這麼想著,跳動著的心漸漸平複下來。
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丞相府最不缺的就是女兒,對於她父親來說,女兒是一個鞏固勢力的最省力的工具。
下午,丞相府和鎮國公府結親的消息就傳遍的大街小巷,人人都稱讚這是美事一樁,說她和李修文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得到消息的趙寒英捏著座椅扶手,久久不能平息,珍珠焦急地給她遞水,並一遍一邊用手給她順氣。
等到她還沒消化完這個消息,三天後,前線傳來江離投敵叛逃的消息,皇帝震怒,下令全國通緝。
三天前
江離在軍帳裡看著地形圖,這幾天作戰吃力,一是士兵大多數來自溫暖的長江地帶,極寒的天氣讓他們手腳都生出了凍瘡,二是這幾天不知怎麼的,北疆似乎對大宋的戰術了如指掌似的,這幾天幾乎是連連敗仗,丟掉了三座城。
過了一天後,他收到了趙寒英的信。
江離平時指揮作戰清冷淡漠,唯有收到趙家小姐的信時才會展露笑顏,這次信封輕飄飄的,拿起信封還能感受到一塊硬硬的質地。
寒英鬼點子多,寫信抒情從來不走尋常路,一次能厚厚寫二十多張,一次又變著法子地畫小圖給她,畫麵上勾勒的人物皆是俏皮靈動,於是他懷著好奇心拆開了信封。
這次信封裡是一截短短的梅枝,還有一張信紙,江離把梅枝放在貼身口袋裡,然後緩緩打開信。
上麵隻寫了兩句詩,是前朝詩人的詩。
江南無所有,
聊贈一枝春。
她的字跡飄逸靈動,竟然和他的字有九成相像,江離捏著紙,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看了好久,夜晚他把信貼在胸口,安穩地睡過去了。
不料,這竟然是他的斷頭飯。
第二天一早,軍帳迎來了從大宋趕來的傳旨太監,李公公用尖銳的聲音宣讀了聖上的旨意,江離跪在地上久久不能接受,他甚至可笑地認為這隻是一場夢而已。
有人秘密舉報他投敵叛國,還交出了他與北疆來往的密信。
這怎麼可能!?他一生為國,從未有賣國求榮的想法,更何況他還有爺爺和寒英,怎麼會棄自己的家人於不顧?
“江離,還不接旨?”
公公遞給他明黃色的聖旨,最後一句是,押送江離回京發落,這讓他怎麼能夠接受?
李公公見他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說:“江指揮使,我知道你有諸多委屈,可是有句話不是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嗎?”
聖旨不可違背。
如果他沒接這道聖旨?爺爺會不會有危險?還有寒英,都沒來得及見她一麵。
於是江離一言不發地,屈辱地,接過了聖旨。
他想,他江離無愧於心,回京定會有證據證明他沒有投敵,聖上會明辨是非,一定會還他一個清白。
於是江離被暫時關押在柴房,等待明天和宣旨太監一起回京。
晚上,江離手裡捧著趙寒英的帕子,又從口袋裡翻出自己放著的梅枝,念在他認錯態度良好,所以隻是被捆住手腳,並未有人在一旁看管。
江離一晚上無眠,於是他在三更天的時候敏銳地聽見了門前看守倒地的聲音,同時他看見帳外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把門簾掀開一個小縫,然後往帳中吹一陣陣迷煙。
江離立馬割開繩子,用手帕沾水,捂住口鼻貼著門,等到那個人進來時一掌拍暈了他。
他沒走多遠,躲在一個山頭遠遠地看著情況。
過了沒多久,一群騎馬的黑衣人來到帳前,為首的那人讓人去探帳中的情況,得到江離逃出來的消息後,那人冷漠說:“不能讓江離活著回金陵城。”
這是打算在他回京的路上就殺掉他?
江離咬了咬牙,等待那群人走之後,貼著山頭往南走,他絕不能落到這群人的手裡。
為了回金陵城,江離在夜裡偷偷返回軍帳,牽著了那匹最快的千裡馬,日夜兼程,因為天氣苦寒,趕回金陵足足過去了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