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之事冗雜,觀文殿推行改革更是事繁,不過成效亦是顯著。數月之間,竟然累計上千兩銀子,亦可見從前之靡費。
不過此事引起的反對聲浪自是不少。最終由於幾大顯宦狀告到何大監那裡,而引起內院處的注意。
據他們所言,宋好雨身居其位,而招權納賄,斂財無度,設惡法而擾襲人之美,乃宮廷數十年未見之首惡。
何大監乃宮人之首,見物議如沸,亦不敢怠慢,命內巡處徹查此事。事情並不複雜,不消數十日,便已查清。這樣出力不討好的事,這些年竟是少見。袖子裡揣著那份內巡處報來的條陳,輕踱了幾步,又想了想,便進了正心堂。
皇帝端坐於正心堂中,撐著額頭,看起來不勝耐煩,地上散落著各地報過來的戰況。何大監將這些文書悄悄撿起放於一旁。皇帝察覺有人,輕輕抬起頭,揉了揉眼睛問道:“什麼事?”
“內廷有一樁奇事。如今多名內監向內院處舉告,說是觀文殿新任的副掌班宋好雨脅權斂財,內巡處便查了一下,似乎另有隱情。”
皇帝皺眉道:“這名字怎麼有些熟?”
“是曹婕妤幼時的玩伴,前幾年剛入的宮。”
“記不起來了”皇帝道。隨手將何大監遞過來的文書展開,看了半日,臉色緩和道:“這倒真是奇事!現如今還有這樣的人,寧可得罪萬萬人,也不負國家。可恨那些人,自己是蠹蟲,偏要誣告彆人。”
皇帝性子急切,身邊之人常為所傷。何大監在旁提醒道:“這位宋宮人自然是好的,隻是到底年輕,行事有些苛峻,彆人有想法也是尋常。況細輪起來,有些事也是不合規矩的。”
“什麼規矩,趁你們的心,便是規矩,不趁你們心,便是不合規矩。”
這話是連自己也疑心上了,何大監站在一邊低頭不語。
“你彆多心。隻是你知道我如今有多難,有人能替我省銀子,比什麼都強。”
何大監嘿然一笑道:“奴婢知道的。那依陛下,這件事該如何辦呢?”
“你把她找來,朕見見再說吧。”
這樣的做法並不符合規矩,以她的品階並不能單獨麵聖。但誠如天子所言,何為規矩。何大監苦笑道是。
自內巡處要調查自己,宋好雨便已被解職,忐忑自不必說。畢竟她的許多做法是有違宮規的,是以輾轉不得安。直到接到旨意要去正心堂麵君,心裡的一塊石頭才哐當落地,該來的總會來。她亦知這其中的不合規矩,並敏銳地察覺到這是一個機會,內心隱隱激動、竊喜。
皇帝穿著鴨青暗紋襖,端坐在正心堂中央。其後懸掛著一幅《雪夜訪賢圖》,簌簌落雪中,喬鬆古樹披離,幾處茅屋掩於其中,筆法蒼潤,看出是名家筆墨。旁邊的架子上摞滿了書,一隻青花梅瓶供在案邊,簡潔大方,莊嚴肅穆。
皇帝比想象中和藹很多,吩咐宮人搬了把凳子過來,請宋好雨坐下,溫聲道:“你是哪一年入的宮?”
“奴婢是大定五年入的宮。”
“哦,這樣算來,你供奉內廷才不過六年.....以前在何處當差呢?”
“初入宮時,在寒香殿做五等宮人。大定八年大考之後,便到了觀文殿做副掌班。”
“尋常人做到副掌班,都要花費十數年時間。而你卻隻用了短短三年,確實不易。”
宋好雨聲音顫抖道:“此皆托賴長官與陛下英明。”
皇帝不由笑道:“不用這樣的套話。朕看了內巡處的結案,整肅宮紀,查漏失物,這些都做得不錯.....不瞞你說,這些年外麵戰事不斷,西北有胡禍,東麵有賊人,朝廷早已入不敷出,左騰右挪的。今見你身為宮人,竟有這樣的見識,朕很意外。隻一樁,你把攢下的銀錢撥出了一部分給宮人.....”
“陛下......”宋好雨忍不住起身道。
“你坐”皇帝按住宋好雨肩頭,繼續道:“你的本意是好的,能體察彆人。隻宮裡這些賤奴婢,慣是貪婪無厭的,不必對他們好。”
“陛下,事情並非如此”宋好雨站起身道:“誠如陛下所言,宮人良莠不齊,貪弊之風已成。但末等宮人生存不易,生活艱辛也是可見的,其中尤以供奉前廷宮人最苦。以觀文殿宮人為例,入宮十年,一月可得一兩銀子,看起來不少,但人情往來甚重,月末已經入不敷出。及至年老若攢不下幾個錢,出宮老邁,也無親人照拂,便在尼寺等死,其情可憐。”
“你說的朕何嘗不知?”皇帝歎道:“迎來送往本是常情,如今成了掙錢的門路!可是話說回來,現今誰不苦?朕何嘗有鬆快日子?”
“陛下.....”
“你入宮前的事朕也聽說了,也看了你在觀文殿的手劄,字寫得不錯,文理也可,在那裡有些委屈了。”
“在哪裡都是為王事儘心,奴婢並不委屈。”
皇帝笑道:“話是這樣說,但有大事等著你做呢!內院處缺個總領副掌事,又兼著在延和殿當差,事多,也累,你願不願意嘗試?”
宋好雨身體忍不住戰栗,連忙跪下道:“因為觀文殿的事,外間之人已經揣測頗多。若此時接受這樣的高位,大約會坐實了揣測,證實了奴婢是貪權戀位之人.....但是流言又何足畏懼呢?隻要能為國家做一點事,奴婢甘願一試。”
“唉......”皇帝深歎一口氣道:“你一個後宮女子,尚有如此胸懷,可笑那些前朝重臣,罔食俸祿......你上任後,隻需記住一件事,務要除儘頹靡之風,省銀節物。”
“奴婢謹記陛下囑托,定不辱命!”
宮人最知風向,宋好雨要升遷的消息傳來,觀文殿的住處門庭若市。一向沒有交往的宮人都來道賀,宋好雨一一迎了進來,隻是將禮物退了回去。
寒香殿海棠將賀禮帶了回去,向曹婕妤道:“我白去了一趟,她那裡人多得門檻都要踩平了,禮不收,話也沒說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