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醫們都是怎麼說的呢?”
海棠在一旁插嘴道:“說是什麼燥邪入侵,傷津耗氣,開的藥通不管用,倒不如張真人的丸藥。”
宋好雨微微皺了一下眉道:“妹妹覺得呢?”
“海棠說得是,吃太醫們的藥全不濟事,張真人的丸藥幾貼下去,人倒能精神幾日。”
宋好雨摸了摸曹婕妤擱在被子外的手,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想來不過假以時日,娘娘就恢複如初了。”
“是,我也盼著好呢,要不然怎麼陪駕呢?......哦,對了,這兩天聽說姐姐吃了虧?”
“聽誰說的?”
“滿宮裡都在傳,說是文忠給姐姐使了絆子。”
“沒有這樣的事,大家都是為王事各自儘心而已。”
曹婕妤沒有想到她是這樣的答案,呆愣了片刻方道:“怎麼覺得姐姐近年來與從前越發不一樣了?”
宋好雨不覺笑道:“哪裡不一樣?八成是變老了吧?”
“不是”曹婕妤搖了搖頭道:“人較從前確實有了年歲,鬢邊也添了幾根白發,但卻精神飽滿,神采飛揚,像......像小時候說書人口中的俠女。”
宋好雨不覺撫額笑起來,但小時候三個字還是將人的思緒拉近時光隧道中。在湖廣荊州府時,二人相伴長大,少女時期天真爛漫,期盼著長大。當時宋好雨以為自己一生會是順遂的,按照父母的意願嫁予良人,相夫教子一世,而健奴會像俠女一般,衝破世俗的禁錮,瀟灑一生,除惡扶弱,但後來隻能說世事難料。
“當時我以為自己會終老閨閣的,心中很是羨慕你,羨慕你將來可以見到江海高山。”宋好雨喟歎道。
此時日已儘暮,夕陽斜照,順著寒香殿的方勝窗欞灑入,秋日溫和乾燥的柔光被割裂成一個個方塊,映照在曹宋二人身上,殿內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隻剩下這兩人了。或許是在回憶往事,又或許二人皆不是曼妙女子了,又或者是斜陽作怪,總之殿內一片寂寥。
曹婕妤聽了她的話,沉默片刻方道:“我先開始覺得咱們走上不同的路是人生際遇造成的,但後來想了想,不是......是性情的緣故,姐姐表麵看似柔和少言,其實是堅韌不折的,而我卻恰恰相反,看似灑脫,其實是浮萍無根,就像藤蘿一般,要找到大樹倚靠,怕寂寞,怕孤單,怕挫折,以為找了個人倚靠,一生會平順,卻不想到頭可能是一場空。”
曹婕妤說完這些話,已經是滿麵淚痕。從前的風采容貌在歲月和疾病的磋磨下,已然不複。隻眉眼間偶然的明媚,讓人可窺見其少女時期的驚豔容貌。
“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宋好雨輕輕念出了這樣一句詩。
曹婕妤聽完這句話,喃喃自語又念了幾遍,才自覺失態,忙抹了一下眼角,道:“我也不明到底怎麼了?這幾年明明就在一起,怎麼許多話姐妹二人反而說不出,日日生疏起來......小時候的情誼難道真的不能長存嗎?”
“娘娘切勿如此多心,不然奴婢奴婢就是萬死了。娘娘乃後宮金貴之人,奴婢怎敢輕易叨擾。然而雖然不能時時登門,敬慕之心卻一日不少......”
“嗬嗬嗬嗬.......”曹婕妤冷笑打斷道:“還說沒有生分,這樣的話分明是隔心了......我雖在病中,心耳卻都是明的,姐姐明知文忠與我的關係,還與他過不去!若他當真哪裡得罪姐姐,憑咱們的關係,直接來尋我也就罷了,偏偏往瓊華宮去!隻恨我沒有人家那般有權勢的父親!”
“娘娘!”宋好雨不覺提高了嗓子道:“我不是忘本之人!宮中情形不是一二句話可說得清的......”
她欲言又止,曹婕妤不禁直起身子,喘氣道:“既然一二句說不清,我隻問你日日往瓊華宮跑是何意?我們認識多年竟不及你們一時?”
宋好雨不禁有些愕然,她已多年不曾聽過這樣的稚子之言了,好笑之餘亦不禁心下感慨,健奴依然是那個在荊州府街巷中遊玩的姑娘,仿佛有一條時空通道,幽暗深邃,卻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將那個明豔活潑的女孩一下子吸附到若乾年後,這樣的強大力量將人外貌摧殘,但一個人的心性卻是它無法左右的。
“健.......”在沉默後宋好雨的聲音帶著嘶啞道:“妹妹,如果我們從來沒有走出過湖廣荊州府,那麼今天我想我們還是從前一般好,一般快樂,整日線去針來、自家長短。可是那麼我們的人生也是遺憾的,我們如今見過北地的飛雪、華麗的宮廷、無常人生,雖然......雖然我們不一定會變得更好,但我們更加充盈。一個人越充盈,便會被很多東西填滿,責任、愛人、子女、富貴、權勢、欲望......很多很多,那麼他投注到一件事上的感情就不會那麼多。”
“嗬嗬......”曹婕妤冷笑道:“你說的話很華麗,我自問沒你這樣的好口才,但你的核心隻有一個,我聽懂了,那就是處尊居顯四個字......你回吧”曹婕妤重新躺下,臉朝床榻內側,又拉起被子蒙住了臉。
宋好雨坐了半天,實在尷尬,訕訕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