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韓照著單衣站在並州的城樓上向著前方,木然沉默。趙安在一旁陪了片刻,道:“人已經走了......要......要派人追嗎?”
韓照轉過身打量了一番趙安,帶著些疑問與不解,語氣不善道:“追什麼?”
......趙安心頭鬱悶,亦不再說話。
過了良久,以至於趙安覺得這個話題已經結束,韓照不防又問了句:“是騎馬走的吧?”
“是......馬就拴在院門外,宋......宋氏一出去就看見了”
韓照點了點頭,轉身下了城樓。
入京的一路,目之所極,哀鴻遍野。等到宋好雨趕入宮時,已經到了至難危急時分。叛軍攻入皇城,朝著宮門蜂擁而來。宮內亂糟糟一片,已然失了秩序。各處宮門已經沒人把守,宋好雨踉踉蹌蹌向內跑去,但見宮人太監急走避險,紛紛劫掠宮中財務,以至於相互擁擠踩踏,有人尚未逃離宮廷便喪命。
宋好雨在趕往延和殿的途中撞上了十兒,他換上了一身短衣,肩上背了個大包裹,嘴角竟然還粘上了幾片胡須。
這實在是滑稽,宋好雨一時竟然語塞。還是十兒認出了她,驚慌道:“您怎麼又回來了?快逃命吧!”
“......陛下在哪?”
“都什麼時候了!八成在正心堂呆著,管不了這麼多了,快走!”十兒扯著宋好雨衣袖向前快步走。
“你先走!安定門已被攻破,走其他門!”宋好雨說完便疾步往正心堂。
十兒跺了跺腳,飛也似得往外奔去。
正心堂內皇帝呆坐在哪裡,一語不發。宋好雨進去的時候看到隻剩何長躬一人守在其旁,見宋氏進來,何長躬吃了一驚,張了張嘴,沒有發聲。
宋好雨撲到階下立刻跪下,泣道:“陛下,奴婢回來了.......”
皇帝被宋好雨的哭聲驚到,視線飄到下方,輕聲道:“你怎麼回來了?馬芳呢?”
“奴婢一路躲過流寇奔馳而來,馬芳在途中被箭矢所傷,已不幸遇難......”
“哼......外麵亂成一片了吧?大家都跑了吧?”
宋何二人相視一眼,宋好雨忍不住起身走到天子身旁,急切道:“陛下,雖有一二小人臨難變節,厚顏無恥,但忠誌之士又何其多。今西南大部還未為賊兵攻陷,請陛下即刻更衣,奴婢等護送陛下出宮。”
“你說......去哪”皇帝神情恍惚道。
“去......”何長躬打斷宋好雨的話,接道:“宋掌班的意思是現在宮裡有點亂,接您出去避避風頭,過幾天就回來。”
宋好雨知她心意,連忙更進一步道:“是,現在走還來得及,遲一會兒,亂軍就進入建章門了。”
“這麼快......”何長躬吃驚道。
“我過來的時候建章門外已經烏壓壓一片,此刻安定門應當是安全的,請陛下即可更衣,奴婢等送您從安定門出,那裡已經有快馬候著。”
“陛下,君子能屈能伸,隻待陛下重整河山,興複社稷,如今的屈辱又算什麼呢?”何長躬亦勸道。
皇帝本自放空,此刻突然暴躁道:“屈辱?我為天子,誰又能辱我?”站起身隨後撤下身後懸掛的一柄長劍,向內廷奔去。
宋好雨念著外間形勢,愈加焦躁,不顧君臣之儀,忙上前拉住皇帝衣袖道:“此時情急,實在不宜帶上太後與諸位娘娘同行,不若陛下先行,我等容後想辦法。”
何長躬此時立刻走上前,不動神色將宋好雨手鬆開,並將其隔在身後,向其遞了個顏色,一語不發,緊緊跟在皇帝身後向內廷走去。
宋好雨無法,亦得向後廷走去。皇帝向太後的慈安殿奔去,一路過去,已不見人影,帷帳、器物傾倒一片,任人踩踏。
往日熱鬨的慈安殿靜悄悄一片,穿過正堂,後麵情形令人驚駭。太後與何、陳二妃一同倒在榻上,七竅流血,應是服毒而亡。
皇帝似乎早已預料到,並不驚詫。隻是急切切地翻箱倒櫃亂找些什麼,其態癲狂。何宋二人亦跟在皇帝身影後麵開始搜尋起來。
果然,宋好雨在掀開的一個榻上發現了關竅。上麵的木板是活動的,用手輕輕一扣,便打開了。李充儀衣衫不整,顫顫巍巍,臉色發青,雙臂緊緊抱住李拓與李扶兩位皇子。兩個皇子大約每見過這種陣仗,神色木然。李充儀連忙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哀求地望著宋好雨。
宋好雨已然明白了,心內糾結,她自是不願意看到李充儀與兩個孩子命喪的,但今日活著日後也會為人所辱,遲疑片刻,終是本能驅使蓋上木板,又拿了條錦背搭在上麵,轉身道:“都已找了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