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宋好雨醒來的時候,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安靜的小院,輕輕的細雨,閒淡的落花,日間無事,階間春望,晚間翻閱詩書。
翻到唐人詰問,不禁念出聲來:“何處是遼陽,錦屏春晝長。”
外麵傳來笑聲,韓照穿著常服從外麵進來,紅袖織綾柿色在夜色中更顯得溫柔。
“遼陽不遠,春晝可消。”
宋好雨合上了書,奉上了溫在暖壺裡的茶道:“你這個時候怎麼過來?”
“忙完手頭的事,念著你,便過來了。”
宋好雨滿腹心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隻微歎了一聲。
“怎麼了?是下人不合意嗎?哦,對了,派去南邊的人回來了,去了一趟你的家鄉,帶回了不少小物件,過幾天我拿給你。”
她似乎未聽到,隻呆滯地望著窗外道:“陛下現在何處?”
韓照心生不悅,但看到她衣衫單薄,又念及其有身孕,忍住酸意,拿起一旁的衣服給宋好雨披上,道:“孕中不宜多思。”
又是這樣的話,自己身在此處,如困牢籠。身邊之人皆如啞人,外間的消息一絲也透不進來。宋好雨有時仰頭望天空,覺得似乎連鳥雀都飛不進來,心中憤懣,便將身上衣衫抖落。
韓照將衣衫拾起,又重新給她披上。宋好雨又幾次三番將其抖落,反複幾次,韓照耐心用儘,甩了衣衫在旁,便拂袖而去。
昨日晚間同眠共枕,還抱著自己極儘溫柔小意,恨不得為自己而死,如今不過才幾個時辰過去,便這般冷漠嘴臉,宋好雨不禁冷笑,怪道人說男子薄情。想起自己半生遭遇,愈加顧影自憐,將頭埋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突然有人在背後輕撫其背,宋好雨轉過頭,原來是韓照,他不知何時又折返進來,宋好雨連忙擦乾眼淚,輕斥道:“既去了,又何必再回來。”
“哪裡舍得去?走到院子裡,我便後悔了。”韓照低頭道。
宋好雨亦心中蕩漾,雙腮泛紅,低聲道:“誰信你的話!”
她這般小兒女情態,愈發惹人憐愛,韓照心中亦生出無限柔情,伏在她身邊喃喃道:“是真的,你不知我這些天忙得要死,飯都不曾吃。心裡都是你,巴巴過來,你還這般待我。”
“如何待你?”
“你知道嗎?”韓照牽著宋好雨坐在他膝頭,調笑道:“崔六郎,還記得嗎?她家夫人從前是出了名的悍妒,如今可是轉了性。聽說在家洗手作羹湯,打罵不還口,還為丈夫主動納妾......”
宋好雨早已變了臉色,疾言厲色道:“你在諷刺我?”
韓照眼見她雙腮紅赤,呼吸急促,雙眉緊皺,乃是動了大怒,又思及剛才的話,確有不妥,連忙道:“我不過隨口一說,怎麼還當真。她是她,你是你。”
“我德行淺薄,自是做不了賢妻,況你自有妻室!”
對於她的咄咄逼人,韓照甚是無奈。又想起昨日大夫的囑托,說是孕中本就易怒,況已年四旬,母體本就不壯,更要異常小心,連忙賠笑道歉,更賭咒再也不提崔六郎三個字,宋好雨才作罷。
某日宋好雨正在院中枯坐,突然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個斷了線的紙鳶,不偏不落在了她腳下。裁剪成蝴蝶狀的紙鳶俏皮可愛,宋好雨忍不住撿拾起來拿在手中細細翻看,上麵並非尋常紙鳶一般作畫,而是布滿了字。原來自己隻道春閨愁怨,卻不知外間早已變了天地。
身邊人瞧出了她的不對勁報給了韓照。韓照想起她前幾日曾抱怨身不得自由,連個親近的人也沒有,便撤去了一半看守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巴巴跑來說要帶宋好雨去上香祈福。當時她還在床上,不情不願起來,嘟囔道:“你定是在你家夫人那受了臟氣,來尋我的不是,把人弄醒不得安睡。”
韓照本來手拿帕子,等著幫她拭臉,聽她這般說,不覺沉了臉,將帕子丟到盆中。
宋好雨連忙賠笑道:“我因有起床氣,胡說的,你還同我生氣!況且你家夫人這二字提不得?”
“我何嘗那樣說?不是......怕你多心嗎?”
“我並不多心,隻是你時常來我這裡,不怕後宅不寧嗎?”宋好雨嘻嘻笑問道。
“她不是那樣的人,楊氏出身大族,頗有教養。”
“這麼說她也雅好詩書嗎?”
韓照寵溺地搖了搖頭道:“粗通而已。”
宋好雨不再相問,利索地收拾好便跟著韓照出了門。原以為一路過去會是香火繚繞,遊人如織,不想倒清冷得很。
她對這些本就沒有多少興致,便隻是懶懶地聽韓照在一旁介紹。到達一處禪房外,韓照借口有事便離開了,隻將宋好雨推了進去。
那禪房內一片安靜,泛紅銅香爐擱在正對案上,上麵燃著青煙。一女尼盤腿背對著門坐在蒲團上,敲打著木魚,口中念念有詞。
聽到門響的聲音,那女尼也不起身,隻是緩緩道:“居士是來解惑的嗎?”
“不是”宋好雨遲疑道:“來此遊覽,打擾了。”
那女尼聽到此處,卻身體突然繃直,緩緩轉過身子,宋好雨本來心中詫異,待看清那女尼麵貌忍不住向前撫其雙臂,滿心激動。眼前人是自己舊日所熟悉的麵孔,雖然多年過去,但歲月並沒有在此人臉上留下多少痕跡,其神態如舊。隻是畢竟上了年歲,兩鬢頭發有些花白。
“好雨”孫窈娘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孫姑姑......”
“你怎麼.....快坐,快坐”孫窈娘看了一眼宋好雨隆起的腹部,連忙扶著她坐到一邊炕上。
“一彆多年,姑姑如何在此處?”
孫窈娘深歎一口氣。原來當初新安郡王遭貶斥,她隨眾人一起去了蜀地,後來李昉在各方勢力角逐之下,去青州做了皇帝,其後被殺,府中之人便四處離散了,自己飄零江湖。韓照帶兵進青州的時候,恰好碰到自己,想起昔年宮中情誼,感慨不已,便將自己安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