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七八個文士都上來展示了自己的作品,司禮揚聲問道:“還有嗎?還有其他人要上來展示的嗎?”
崔柳就在這群人的後麵,慢慢悠悠登上了高台。旁邊的人看見一身白衫,款步而來的身影,認出來人,興奮的小聲說道:“是崔柳,崔公子。”
在場的就算沒聽過這個名字,卻也都聽過他的詩文。
他信步踏上高台,脫口便道:“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1)
在下的人聽得這句,都齊呼“好哇”,不愧是崔柳,繡口一吐,便是十分才華。
高台右側,不遠處的百年杏樹,虯枝繁茂,紛洋洋的雪白花瓣落了紙鳶滿身,她正專心的將身上的落花拂去。
旁邊的瑛嘉激動的拽著紙鳶的手臂,嘴裡興奮的說道:“你快看啊,崔公子果然文采斐然,一張口便把其他人都比了下去。”
紙鳶拍拍瑛嘉的手,示意她安靜些,幸好瑛嘉出門帶了幕籬出來,旁人看不到她的真容,不然她如今這手舞足蹈的樣子,估計很快就被人認出抓回宮內去了。
而高台的另一側,莊嚴寶相的佛殿前,翩然立著兩位公子,身著紫衫文袍的王純正,看著在高台之上大放光彩的崔柳,他也跟著附和叫好,拍手稱歎。
旁邊站著一臉惺忪的司川,他昨晚在署衙,一麵計劃著後續要如何行刺拓跋怙,自己才能安然脫身。一麵眼前總浮現紙鳶被自己說教後氣鼓鼓的臉,還有離開時看向自己的委屈麵容。
他有些懊悔,是對自己情緒外溢的怨懟,更是對自己輕易被紙鳶波動了情緒的煩悶。
自己和一個少女計較什麼?她若是能懂得人心險惡,學會審時度勢,那和那些自己厭惡的人也就無異了。
輾轉反側了一夜,天便亮了,今天一早,他就被王純正過來拉著他非要參加什麼杏林宴,湊湊熱鬨。
司川抬頭打量了一眼說道:“我記得這個崔柳去年還寫文諷刺你,說你窮酸腐儒無半分才氣,怎麼你還在旁為他喝彩?”
王純正一臉坦然,笑著說道:“如今他為校書郎,我在君子堂,地位有彆,今時不同往日,我和他的酸言醋語計較什麼?”
司川視線略過崔柳,淡淡的說道:“也對,在朝做官能擢升往上者,時也,命也,比的是時運通達,他要是真懂這個道理,就不會揪著你不放了。”
王純正含笑,點了點頭。他抬手指了指寶殿後麵的路,示意司川去那邊逛逛。
兩人旋即轉身離開了。
崔柳站在高台上,自然也看到了王純正,他喉嚨一哽,怒氣和恨意滋生,同是一起的明經書生,當初殿考發榜時自己的名次還高他一頭,憑什麼他如今已然是中書舍人 ,長伴君側,而自己還是在筵席上都不得座的末流角色,一文不名的整日困在舊紙堆裡。
他攥緊了手,脊背僵直的挺在台上。唯一能和他們抗衡的也就是自己這身才華了。能肆意抒發筆墨,仿佛這樣,他還是那個彆人爭相結交,站在人群之首的五陵少年。
他眼神一掃,看到杏樹下兩個垂立的少女,剛才壓抑鬱悶的心驟然散去。
如今,新的機遇就擺在他的眼前,前半生自己乾謁名家,投路無門,如今,何不走一條快乘之路,淩駕他人之上。
他快步從高台上走了下來,來到兩人身前時,已然換了一副麵孔,春風化雨般溫吞的說道:“敢問兩位娘子可是前日與在下明月偶遇之人?”
他長拘一禮,雖是問向兩人,可眼睛卻定定的看向了瑛嘉。
那晚過後,他回到秘書省拓書,聽得宮中傳言,說是天寶公主偷逃出宮去,想到昨晚在禁苑看到的兩個來路不明的女子,他死寂的心又突然活了過來,他實在沒想到,峰回路轉,自己的貴人就要來了。
若能入得了公主的眼,得了她的提攜,他後半生就可平步青雲,扶搖直上了。
他驟然癲狂的笑了起來,震得身後層層摞摞的圖書上,成年累月的積塵都紛揚起來。
而現在,他隻需要耐心些,等著公主上鉤。
瑛嘉露出閨閣少女的嬌羞,微蹲回禮,輕聲說道:“正是小女,沒想到今日還能偶遇公子。”
旁邊的紙鳶朝天翻了一個白眼,哪是偶遇。分明是她拽著自己在這裡繞了一圈尋找著某人。
崔柳聽了這話,本有三分成算的心又升了五成,他從懷裡掏出早已備好的東西,遞了過去。
他激動的手都有些顫抖了,嘴上卻緩緩說出早已備好的說辭:“那晚一見,姑娘如畫中天仙,便溜進了在下的夢中,本以為無緣再見,所以特留下此物以慰相思,如今既得相見,那此物便贈與姑娘。”
瑛嘉接過來展開一看,那張花箋紙上赫然畫著自己的小像,栩栩如生,在旁還提筆寫著:娉婷勝天娥,悠思入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