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川帶著隨行的增援衛兵,不遠不近的在後方跟著。
山林裡除了遊獵的幾隊人馬,還有隨行補給的胥吏和仆役。
嚴裘也在其中,他在少府監掌管右尚署,負責皇家禦用的馬具,刀劍等物。元豐帝年歲漸長,不怎麼碰激烈的運動了,本來是個閒職,誰承想石藩國的可汗一來,陛下起了圍獵的興致。
昨晚接到了消息,需要往山裡的行宮運送糧草,箭矢之物。他在樂遊原被馬蜂蟄的傷還沒好,這次圍獵,他還不好缺席,隻能頂著氣來了。
他在馬車裡,跟著一起運送,想不到行進在半路上,運送的頭車掉了坑裡。
他跳下了車,走到最前方,看了看情況。這條路是通向山裡行宮的唯一的路,前麵擋住了,後車根本無路繞行。
他惱怒的對著車夫說道:“趕緊想辦法給抬出來,誤了時辰沒送到行宮,我罰你二十個板子。”
車夫連連賠了不是,“大人放心,小的趕緊處理。”
黝黑的臉隱匿在草帽之下,儘是狠厲之色。
嚴裘斜眼看了看日頭,邁著步子向著山裡走了走,想去解個手。
一陣舒暢完,正收腰係帶時,“啪嘰——”,有什麼東西落在了他的頭上,順著頭皮流到了眼睛。
他眨巴眨巴眼,伸手一抹。灰白的液體,他湊近嗅了嗅,“嘔——”
一口吐了出來,分明就是鳥屎,他嫌惡的朝著樹皮蹭了蹭。
他抬頭,想看看是那個不長眼的畜生乾的。一聲長嘯,帶著黑色的雙翼,倒影在他的瞳孔中。
緊接著,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了天空。
聲音叫的人頭皮發麻,不寒而栗。
拓跋怙騎著馬,目視著山林,他想捕住一頭野豬。黑鳥在前方不遠處盤旋,和他配合著,忽然那鳥俯身朝前衝去。
拓跋怙以為是發現了獵物,駕著馬奔襲而去。
司川帶著一隊人馬也緊隨而至。他勒馬站在前方,平靜的看著這一幕。
眾人趕到時,鮮紅的血撒遍叢林中間,碩大的黑鳥發了瘋似的向一個人的麵上啄去,湧動的鮮血順著那人的眼眶流出。
被啄的人不住的翻滾著,拽著黑鳥的翅膀,企圖將它揮斥走。
趕來的元豐帝被嚇得有些愣怔,隨扈的禁衛軍反應過來,將陛下護在隊伍中間。
拓跋怙也意識到是自己的黑鳥傷人,森嚴的麵上閃過決絕的冷意,頃刻間從背後抽出一箭,十分準狠的朝著黑鳥射出。
“嗖——”
箭矢劃破長空,貫穿了黑鳥喉嚨,它發出一聲呃歎,無力的撲了撲翅膀,倒向了一側。眼睛卻望著主人。
被啄之人也栽倒在地,痛苦的摸著自己的臉,不斷哭嚎著:“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看這場打鬥平息了下來,司川才淡定的翻身下馬,朝元豐帝拘禮說道:“這裡血氣太衝,請陛下和可汗暫離這裡,彆擾了圍獵的興致,下官會進行善後。”
汙濁的血混著土,糊滿了被啄之人的麵,辨不清是何人,元豐帝掩著口鼻,厭惡的轉過頭去,蹬著馬肚,調轉方向往彆的方向奔去。
拓跋怙看到是自己的黑鳥傷了人,也不敢再說些什麼,便跟在元豐帝後麵一起走了。
司川指揮身後的騎兵,將傷者送回駐紮地,讓隨行的醫館救治。
路上的車夫也在尾帽的遮掩下,向司川使了眼色,便駕著馬車向行宮駛去。
頃刻間,一片慌亂過後,便隻剩下了司川一人。
地麵一片搏鬥的痕跡,草根橫斜,大片血跡,還有一些飛濺到了枝葉上。
他看著不遠處在地上哽咽著氣的黑鳥。
鮮紅的血從黑鳥被箭洞穿的窟窿裡不斷流出,這鳥大概知道自己要死了,原本望著主人的眼睛,也在拓跋怙走後,流了淚出來。
司川走近了它,蹲了下來。他背後的箭囊,十隻箭俱在。但在庚裘剛才便溺之處的樹尖之上,隱隱掛著一隻袖珍的箭頭,不仔細看不會發現。
這是司川昨晚布下的陷阱,按照設計好的,十單引庚裘下車後,看準時機會將鳥屎紮落在庚裘頭上,鳥屎裡混著特殊的藥,吸引黑鳥發狂。
如此,便是現在的場景,呼吸之間,濃烈的血腥味道入腹,很是嗆人。
但司川發現,他喜歡上了這樣的感受,逐殺的鷹犬轉眼變成了被殺的獵物,在他腳下卑微的匍匐。
這個畜生在他的臂膀間留下的疤痕,時時刻刻提提醒他曾受過的屈辱。他不會動手殺它,隻會看著它氣絕而亡。
陽光透過斑駁的樹間,打在司川臉上,他緩緩的舒了一口氣,是暢快淋漓的,在開啟了反擊之後,手上沾的第一滴血。
麻木但又刺激。
一炷香後,黑鳥最終斷了氣,司川平靜的眸裡滾起洶湧的情緒,殺機才剛剛開始。
他起身,策馬而去。
一群烏鴉在黑鳥身邊徘徊,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