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的次數多了,見的人也多了。一日,茶樓裡突然來了幾個喝得醉醺醺的公子哥兒,進來之後就說要聽琵琶,管事的也不敢惹事便將幾人引到了樓上的雅間,送了茶和點心進去,又安撫他們說,彈琵琶的秦姑娘馬上就來了。幾人這才安分了下來。
葉存楓就坐在樓下,打眼一瞧那幾個人大約猜到了他們是京裡的有名紈絝,想著今天聽完琵琶就走,並不願和這些人在一間茶樓裡喝茶聽琴。
誰知秦姑娘剛開始彈琵琶沒多久,那幾個喝醉了的公子哥就開始叫嚷著要秦姑娘掀開簾子見見真容,吵鬨聲愈發大,逐漸蓋過了琴聲,樓下的客人也不滿起來,對著樓上就是破口大罵。眼見著兩邊要打起來,葉存楓本不想出頭,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的興致也已然全無,正要走時,卻聽那紗幔後麵傳來聲音:“幾位公子想要見一見我的容貌,是我的榮幸,隻是各位公子今日言行太過粗魯,攪了大家的興致不說,也有損各位公子的顏麵。不如這樣吧,我出個上聯,在座的各位若是有人能答得上來,我今日便掀開這簾子,見一見平日裡賞臉來聽我彈琵琶的諸位客人。”
此話一出,席間便驟然安靜下來,那幾個公子哥也饒有興致,雖說他們不學無術,但好歹識字,一個賣藝的女子能有多高的學問,又能說出多好的上聯,怕什麼?
“諸位請聽好:琴瑟弦,琵琶語,高山流水覓知音,共譜一曲相思引。”
聽完上聯,幾位公子哥麵麵相覷,酒也醒了大半,樓下的客人中有幾位儒生打扮的口中念念有詞,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對上這上聯。
一片寂靜中,葉存楓突然喊道:“辭歌賦,詩畫談,九章離騷贈聖明,同繪半壁江山圖。”
樓上那間房裡也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仔細琢磨葉存楓對上來的這句話,葉存楓有些緊張,他在詩歌辭賦方麵充其量就是個半吊子,可以騙騙不懂行的人,如果是像他老師那樣的才子肯定看不上他的這句對子,隻是眼下,不知這位琵琶姑娘會不會對他太過嚴苛。
未等葉存楓收拾好心情,樓上便說:“對得尚可,雖說不十分驚豔,倒也有些抱負胸襟。我既說了有人能對上來我就掀開簾子,這位公子對上了我的對子,那我自然也不能食言。隻是小女相貌平平,還望各位客人海涵,不要攪了大家喝茶的興致才好。”說罷,一隻素手撥開了紗幔,露出了半張臉,另一半臉則藏在了琵琶後麵,若隱若現。旁邊的侍女接過女子手邊的紗幔,緩緩拉開。那女子抱著琵琶低垂眉目起身,緩緩掃視了一周,然後行了個禮,說道:“本來今日隻彈三曲,不該破例,但是彈這第三曲時出現了些意外,但好在有公子賞臉與我對了個對子,倒也不失雅興,今日我便再奏一曲,算是我給大家的賠罪了。”
話音未落,樓下便有人帶頭鼓起掌來高聲喝彩,隻是不知他們的喝彩是為這四首曲子還是為這位彈琵琶的姑娘的美貌。
那女子微微一笑便又行了個禮,坐了下來,撥動起來琴弦。
一曲畢,眾人皆是如癡如醉。那幾個酒醒了的公子哥也不再鬨騰,事後給掌櫃的多塞了一碇銀子,說是賞給琵琶娘子的。
也是在那一天,葉存楓和那幾個公子哥認識了。那幾人在葉存楓對完對子之後就派人將他請到了樓上的房間,詢問了他的身份。葉存楓有意隱去自己的家世,便隻說自己是個家道中落的讀書人,沒有什麼機會考功名,隻得在這茶樓裡消磨時間。
那幾人不疑有他,又問他會不會畫畫,葉存楓倒也是會的,隻是畫的很一般,說著給他們看了他自己的扇子。葉存楓的扇子上的畫是他隨手亂畫的怪石和竹子,乖張無比。那幾位公子哥互相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其中一個衣著最是光鮮的人解下自己腰間的玉佩說:“我爹是個商人,我家彆的沒有就隻有錢,我爹一心要我考個功名,但是我沒那種興趣,他給我請的那師父又天天給我留課業,我也一竅不通。我剛剛看你對上了那姑娘的對子,想來應是有些墨水的。所以這塊玉佩算是我給你的押金,以後你給我做課業,我給你銀子,如何?”
“我也是我也是!”剩下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說起了自己的事,紛紛拿出身上值錢的東西想要塞給葉存楓,他們就一個要求,要葉存楓給他們當槍手。
葉存楓也沒見過這場麵,有些手足無措地推開那些人的手,說道:“這不太合適吧?”
“你是不是嫌少啊,價錢好商量。”
“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也就是個考不上功名的普通人,也沒什麼才華,做不來這些。”
“我們也是普通人啊,隻是我們都不愛讀書罷了,我想跟我爹學做生意,他不讓我學,說什麼做生意沒前途,要考上了功名才算是給家裡長臉呢。那些詩經策論我真的一竅不通,好兄弟,你可比我們擅長讀書啊。”一開始提出這個建議的人將葉存楓一把攬了過來,突然和他稱兄道弟起來。
聽他這麼說,其他幾人也開始說起自己的事:“就是啊,我爹是開武館生意的,他不許我跟著學武,偏偏要我去讀書做文臣,可我以後想當大將軍,我要保衛邊疆!那些什麼詩詞歌賦一點兒意思也沒有,我學了我也作不出來。”
“嘿嘿嘿我沒那麼大的誌向,我隻想吃吃喝喝看看漂亮姑娘,到時候娶個能乾的媳婦兒,她主外我主內,我在家伺候她照顧孩子就夠了,讀書這事兒可不適合我。我娘卻說我沒出息呢,愁死我了。”
眾人嘰嘰喳喳地說起自己的夢想,葉存楓夾在他們中間有些不知所措,這些一眼看上去就被人當作紈絝子弟的人好像各自都有夢想,雖說行為不太著調,喝醉了酒就不知東南西北嚷嚷著要看姑娘,酒醒了之後見了人家姑娘又不好意思再多做糾纏,他們好像沒有葉存楓想的那麼不堪。
“兄弟,你呢?”一個人拍了拍葉存楓的肩膀突然問他。
“我想,封侯拜相,我想讓百姓們過上好日子。”葉存楓十分堅定地說出這話,說完他又後悔了,在一群不想讀書的人裡說這種話,隻會被人笑話,更何況他是以窮書生的身份說的這話。
“兄弟,好誌氣!”問話的人猛地一拍葉存楓的背,葉存楓差點被他拍吐了,抬頭一看正是那個說想做大將軍的人。
葉存楓咳嗽了兩聲問:“你們不覺得這很荒謬嗎?”
眾人哈哈一笑道:“這有什麼荒謬的,我們的就不荒謬嗎?”
那是葉存楓第一次結交“紈絝子弟”,他們互相問了姓名年歲,得知葉存楓最小,便要他做他們的小弟,說以後他們的課業都交給他了。話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一開始,這次葉存楓想推脫也推脫不了了,而那些玉佩啊扇墜兒啊之類的玩意兒他們紛紛以這是給新小弟的見麵禮為由硬塞給了葉存楓。葉存楓覺得好氣又好笑,自那以後,茶樓的那間房就成了幾個人見麵聊天的地方,隻是每次來也不吵鬨了,都躲在房間裡抄著葉存楓給他們做好的課業的答案呢。
葉存楓幾次想要勸阻他們,都會被一句小弟不要管大哥的閒事給吼回來。次數多了以後葉存楓就成了個無情的替寫人。
聽到這裡的許厭寒有些好奇地問他:“你不是說你給他們寫詩畫畫的嗎?”
“是啊,他們出去追求姑娘的時候念的酸詩就是我給寫的。”葉存楓麵無表情地回答說。
“那銀子是怎麼回事?”
“他們給的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