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年齡,和自己女兒似乎也相差不多,俞卿歎了口氣,難得的,他從懷裡掏出一小塊碎銀子,放在了男孩手裡,和那糖葫蘆貼在一起,然後他彎腰抱起女兒,轉身離開了。
見父女倆都走遠以後,小乞丐連忙就把銀子塞進了自己的懷裡,然後他抓著那串糖葫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如同一頭饑餓的小獸,在那角落裡,有種說不出的可憐。
為了防止再出變故,第二天一大早,俞卿就聘請了幾個挑工,把自己存放在驛館裡的茶葉給挑到茶樓裡。他抱著女兒,跟在挑工身後,看著他們把茶葉送到茶樓裡,茶樓老板也給他結了錢,他把挑工的錢一給,心才徹底安定了下來。
背著包袱,俞卿把女兒放下來,父女倆準備找個黃包車把自己拉去車站。
女娃依舊穿著昨天的紅襖,小臉白嫩嫩的,大大的眼睛不住地回頭往那牆根兒看,可是卻沒有看見那乞丐。
“瀲兒,看什麼呢?”俞卿摸了摸女兒的腦袋。
女娃搖了搖頭,她收回視線,低頭看著地麵。
黃包車很快就來了,俞卿抱著女娃上了車,臨走前,女娃又看了一眼那個角落,隨著人力車夫的拉動,那個角落也逐漸變遠,變小,直到再也看不見。
…………………………………………
十五年後
紅油粉頭花滿堂,彩衣翩然身上穿。
水袖翻飛,腳步嫋娜,一顰一笑,勾人心弦。那嗓子婉轉,吐露仙曲,身段回轉,挑動堂下人掌聲雷動。
一聲又一聲的叫好聲,形成壓倒性的一片。
堂上人不疾不徐,依舊款款而動,他化著花旦的麵容,上挑的眉眼勾魂奪魄,紅唇一張一合,那曲兒啊,調兒啊,在這堂中回寰,久久不散。
“怨不能,恨不成,坐不安,睡不寧。
有一日柳遮花映,霧障雲屏,夜闌人靜,海誓山盟。
恁時節風流嘉慶,錦片也似前程,美滿恩情,咱兩個畫堂春自生。”
……
一曲唱罷,堂下再次掌聲雷動,有人擲花,有人灑錢,有人吹哨,倒是熱熱鬨鬨,人頭攢動。
不知道是誰帶頭,在那裡兀自高叫了一聲“杜懷聲”,於是滿堂都開始齊聲高喊“杜懷聲”“杜老板”。
一聲高過一聲,如同翻騰的浪潮,在這樓裡久久不歇。
可是任憑堂前如何呼喊,如何再請出去唱一曲,後堂裡,那絕妙的杜老板,卻已經卸了自己的頭麵,拆了自己的貼片,脫了自己的戲袍,穿著一身薄素單衣,隻剩下滿臉的油彩。
“爺,不出去見一見嗎?”水仙替他端來了熱水,又把一盤醬蜜果子放在他麵前,隨後又端來了香茶,看他已經拆解乾淨,她勸慰道,“畢竟這可是你在這城裡唱這最後一回了,明兒你可就南下了。”
“不唱。”杜懷聲絲毫不顧著自己臉上的油彩,他拿了一塊蜜果兒,塞進嘴裡,甜蜜滋味兒在嘴裡擴散,他心頭那點煩悶也壓了下去。
水仙看他確實不唱了,她歎了氣,替他把那些頭麵好好地收在盒子裡,她又開始整理片子,一邊整理一邊道:“爺,你要南下,這班子裡的人,也都散了個乾淨。可是仙兒不走,爺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杜懷聲笑了,他回頭睨了水仙一眼,上勾的濃黑眼線襯得他那一眼勾魂攝魄,這讓跟著進了後堂掀開門簾的年輕人瞬間迷了眼,他盯著杜懷聲盯了好久,這才找回自己的理智。
水仙回過頭,看見年輕人,她神色怔了怔,隨後笑了:“俞先生來了,快請進。”
俞澤點頭,他的目光一點都沒有從杜懷聲身上移開,隻是輕手輕腳進了屋裡,走到杜懷聲身邊,笑著開口道:“懷聲,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明兒一早我們就走,離開這兒,去衛南城,那是我的家鄉。”
杜懷聲點頭,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有勞了,俞先生請坐。”
俞澤坐下來,他看著杜懷聲一直吃蜜果兒,也不洗臉,便一直盯著他那畫了油彩的臉,他的眼神逐漸露出了癡迷,也不知是愛那粉頭白麵,還是那勾魂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