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想著要修房子的事情,兩個姑娘便坐臥不住,才不過初五,就拖著靈均到凡世裡去,說是要買櫃子,買瓷器什麼的。
老先生不想跟狐狸兩個單獨待在竹齋裡,於是叫靈均把狐狸也帶上。
雖然幾百年的時間過去了,但銀鈴和羌蕪跟狐狸總是不能像跟靈均那樣親密,從前他不過一個小男孩,也就勉勉強強,如今他成了個大男人,平日裡又常常沉默不語,一臉冷冰冰的樣子,反而更多了幾分隔閡。
狐狸隻“嗯”了一聲,願意跟著去。銀鈴和羌蕪便覺得,帶著他也好,多一個幫忙搬東西的苦力。
到了凡世,也是熱鬨的新年景象。
四個人一直逛到了中午,把條大街都逛遍了,直走到一處算命攤子。
那裡坐著個老太婆,正給人算命。周圍圍著一群人,都說她算得準,隻要把小孩的手放到她手裡,她就能說出那孩子日後所賴以為生的行當。
她在這街頭算了十多年的命,都沒算岔過。
羌蕪覺得好玩,便把自己的手伸了過去,那老太婆先是有些迷糊,隨後說道:“你就是個無業遊民,不學無術。”
銀鈴也把手伸了過去,老婆子便道:“你將來是個才藝絕倫的大美人,能名動天下。”
銀鈴聽了,心裡樂悠悠的。
老太婆一抬頭,看見了狐狸,便突然指著他叫了起來:“屠夫!屠夫!”
羌蕪和銀鈴捂住嘴大笑起來,想著,原來狐狸日後是個賣豬肉的。
狐狸喜怒不形於色,也不說話,也不氣惱,隻管把手裡那一大堆東西拿穩了。
他們算完命,便到飯館裡來吃飯。
上了二樓的包廂,看到街上正有人在表演雜耍,裡裡外外地圍了好幾圈人。
銀鈴突然說道:“看,那人群裡是什麼?就那賣糖人的攤子旁。”
幾個人順著銀鈴的視線看去,那裡是站著一對夫婦,這對夫婦還帶著一個小孩,看似很尋常的三口之家,但細一瞧,其實是三隻妖精。
三隻紅色毛發的狐狸。
他們一道看向狐狸:“那是你的同族?”
狐狸卻皺起眉頭來。
羌蕪道:“我先去跟他們嘮嘮嗑。”
說時,下樓來了,往那三口之家走去,也不知是說了些什麼。隨後,那三口之家倒是跟著羌蕪上樓來了。
那狐狸男人說道:“我們來自樹屏山,那是個大族,住著很多的狐狸,目前有五六百隻狐狸。”
羌蕪指著狐狸說道:“你們看他,是不是也是從你們那地方來的?”
那兩狐狸夫婦看了狐狸一眼,說道:“公子的皮相真是非凡絕倫,但也不是所有的紅毛狐狸都來自樹屏山,隻不過從前……我們如今的宗主,曾經走失過一個兒子,不知道這位閣下如今是多少年壽?”
靈均道:“他是趙匡胤兵變那一年,我收養來的,那時還是小狐狸,沒有皮相。”
狐狸夫婦相互對視了一眼,說道:“那說不定就是宗主走失的那位小公子,若是可以,倒是可以去樹屏山認認親。”
羌蕪道:“你們回樹屏山的時候,讓他跟你們回去便是。”
那狐狸男人忙搖手,“不不不,我們不回樹屏山了,閣下還是另找人帶路吧。”
銀鈴道:“你們不回去了?怎麼,你們現在是背井離鄉嗎?”
那男人正要說時,女人便輕輕地撞了撞他的手肘,說道:“我們貪戀人世的煙火氣息,想做對尋常夫婦,樹屏山的狐狸寨是在山頂上,與世隔絕,不夠熱鬨。”
兩個人說話遮遮掩掩的,好像有點難言之隱,又好像是在提防陌生人的心懷不軌。
狐狸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那狐狸夫婦問他小時候的事情,他便說自己不記得了,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從樹屏山來的。
銀鈴道:“他要是回去認親,怎麼分辨出他是族長的兒子呢?”
狐狸夫婦便說:“跟人一樣,也是可以滴血認親的。”
兩個女妖精看著不知吾,“要他真是族長的兒子,那身份可就了不得了。”
“會很有錢!”
但是狐狸的臉色還是很不好。
晚間,回了竹齋,銀鈴與羌蕪便立馬將那狐狸夫婦的事情給說了。
老先生道:“這樣倒好,狐狸去樹屏山認認親吧,若那真是你的父親,你將來就是個大人物。”
狐狸當即跪倒在地,求老先生不要把他送走。
老先生道:“你看你這樣子,你這樣倒顯得我像個惡人了,我有說趕你走嗎?我隻說叫你去認認親罷了,難不成,你連自己親老子都不想找?”
***
晚上睡夢中,狐狸突然驚醒過來,渾身大汗淋漓,支撐著身體的一雙手臂不住地顫動。
靈均睡得淺,聽到聲音也醒了,隻見狐狸坐在床上,雙手抱頭,渾身打顫。
便把燭燈吹亮了,舉著燭火,走到狐狸床前。
“你又做噩夢了?”
他伸手一摸,狐狸身上都是汗,衣衫都濕透了,貼在他的胳膊上。
燭燈之下,靈均看到了狐狸敞開衣衫下的胸膛,不知怎麼的,心頭撲撲地跳了起來,隻能撇過臉來,不去看。
狐狸突然握住了靈均的手,緊緊地抓著,叫了聲:“哥。”
他驚魂不定地看著靈均,可是忽然之間欲言又止,隻是看著靈均。
在燭火晃動的亮光裡,一雙眼睛裡裝滿了焦灼之意。
靈均道:“我在,你要說什麼?”
狐狸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不再渾身發顫,那抓著靈均的手,也緩緩放開了。
他低下頭去,然後又抬頭看靈均,眼睛裡多了幾分悲戚,“你會讓我走嗎?讓我離開竹齋嗎?”
靈均愣愣地看著狐狸留在他手背上的指印,道:“除非你自己想走,不然,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
狐狸道:“如果是老先生要趕我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