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蛇穿行在風雪中，負氣一般飛快地走下濕滑的台階，一不小心摔倒在台階上，滾了好幾個圈，身上全是雪。

他穿得很單薄，隻裹了一件鳳朝的外衣，甚至連鞋也沒有穿，雙腳凍得通紅。

若是我凍死在鹿門山上鳳朝會難過嗎？黑蛇心想。他忽然有些難過，有些後悔離開鳳朝。

他吸了吸鼻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鹿門山的台階似乎永遠也走不到頭，他的身體逐漸變得僵硬而冰冷。

他突然在空氣中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香氣，四周的烈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黑蛇拍了拍身上的雪，謹慎地環視著周圍。

這冰天雪地裡怎麼會有花的香味？

不遠處的雪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蠕動起來，一個長相美豔的女子緩緩從雪中顯形。她在這雪地裡移動得異常迅速，像是鬼魅一般。不一會兒就到了黑蛇的身前。

是雪妖？可鹿門山是鳳朝的地界，尋常妖物怎麼進得來這裡。

“你是何人？這兒可是鳳君的地界，你是怎麼進來的？”黑蛇謹慎地退後。

女子妖媚一笑，聲音很是動聽，溫柔道：“尋常妖怪是進不來這兒，可是我是他養在這兒的一株雪蓮。他在鹿門山呆了幾百年，我也被他養在這兒幾百年。”

難道他不是鳳朝養著的唯一一隻妖怪嗎？

“鳳朝還在鹿門山上養了彆的妖怪？”

女子驚訝地捂住嘴，看著他，道：“呀，看你是從鳳君的院子裡出來的，你都不知道嗎？他在這鹿門山上養了許許多多妖怪陪著他，不然一個人待在這裡多寂寞呀。”

“他怎會寂寞？”黑蛇說。

女子有些惱怒，語氣急促，道：“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道他不寂寞，你要是和他一樣在這鹿門山呆上五百年，保證比他還養得還多。”

“不過我也心甘情願跟著鳳君，畢竟他長得那麼好看，性子雖冷了一點，但對我十分溫柔。”見黑蛇沒有再說話，女子又說。

黑蛇心頭竄起邪火，有些凶狠地看著女人。

“你這小蛇為何這般看著我？怪滲人的，尤其是你這雙眼睛。”女子作害怕狀，皺著眉說。

片刻後，女子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黑蛇，似乎發現了什麼，咯咯咯地笑出聲，說：“誒？你如今是被趕走了嗎？真可憐，難怪你這般看著我。我就不一樣了，鳳君說我長得美，才舍不得趕我走。”

黑蛇咬著牙，牙齒咯咯作響，居然有些荒誕地露出一個微笑，是被氣笑了。

真煩啊，乾脆一口吞了這雪蓮妖吧，反正他也要走了，鳳朝也不知道是他殺的。

“雪蓮很補吧。”黑蛇忽然說了句不著邊際的話，展顏一笑，露出兩個甜蜜的酒窩，看上去人畜無害，甚至有些甜美可愛。

女子一怔，沒有反應過來他為何態度轉變如此之快，正欲開口說什麼，下一刻，卻被撲過來的黑影一口吞了。

黑蛇很輕易的一口便吞了這可惡的妖怪，舔了舔唇，回味了一下。似乎沒什麼特彆的味道，更像是吞了一大口雪，冷得要命，除了唇齒間能嘗到一點血腥味。

他剛剛擦去嘴角的血跡，餘光無意一瞥，卻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那個人白衣黑發，腰間彆著一把漆黑的刀。一雙漆黑的桃花眼顯得很溫柔多情，可臉上的表情冷若冰霜，讓人忍不住打顫，是鳳朝。

黑蛇的心突然慌亂起來，跳的很快，快得好像要蹦出胸膛。鳳朝看見了嗎？鳳朝會覺得他很壞嗎？他剛剛一口吞下那雪妖的樣子是不是很醜陋？

剛剛吞下去的雪妖在他的胃裡好像結了冰，冷的要命，冷得他全身打顫。

他看著鳳朝一步一步向他走過來，他想要解釋什麼，可嘴一張一合，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鳳朝的神色很冷，他說： “妖物便是妖物，終究野性難馴，冷血無情，此番你離開鹿門山，便永遠不要回來了。我鹿門山是個清淨之地，容不下你這妖物。”

“鳳朝，你在怪我殺了她?”黑蛇拳心緊握，梗著脖子。

鳳朝沒說話，一腳踢在黑蛇的胸口，黑蛇原本就渾身發抖，這一下更是站立不穩，跪倒在雪地裡。鳳朝抬腳，踩在黑蛇的肩頭，一用力，把他整個人踩進雪裡去。

黑蛇眼眶通紅，眼淚忽然不受控製的流出來，他仰起頭來，看著鳳朝，隻是鳳朝的神色依舊冷硬。黑蛇又匍匐下去，跪在鳳朝的腳邊。

“我知道，我現在知道了，我不過就是山上隨隨便便一條小黑蛇，修了八輩子福才遇上鳳凰，才跟在你身邊。我跟在你身邊，吸了你的靈氣，我才得到這副軀殼，沒有你我什麼都不是。我後悔說我要離開鹿門山了，那些都是我的氣話，我隻是想看看你在不在意我。彆趕我走好不好，求求你了……”黑蛇跪著伏在地上，泣不成聲。還是少年的軀體，看上去單薄又羸弱，他的雙肩因為哭泣而顫抖著，可憐極了。

寒光一現，傳來利劍劃破空氣的風聲，黑蛇愣住了，抬起頭看著滿天飛舞的雪花，他麵前的這個鳳朝忽然消失了。

他在飛舞的雪沫子裡看見了一點虛影，隨即聞到了他今天早上在鳳朝身上嗅到的香味。

黑蛇回頭，這才清清楚楚的看見鳳朝站在他後麵。鳳朝依舊穿著白衣，好像要和雪融為一體，露出來的皮膚也是瑩白如玉的，隻有嘴唇是薄紅的，眉眼是漆黑的。

和剛剛他看見的鳳朝好像一模一樣，又好像完全不一樣。

其實準確來說鳳朝不是站，是飄著，因為鳳朝沒有穿鞋，也沒有踩在雪地上，露著一雙白玉似的雙足，連指甲都是晶瑩剔透的淡粉色。鳳朝衣衫不整，鞋也沒有來得及穿，他極少有這般狼狽的時候，因為黑蛇知道，鳳族無論男女老少都是極其愛美的，所以鳳朝總是衣冠楚楚，看著高高在上的。

黑蛇吸了吸鼻涕，擦了眼淚，癟著嘴委屈地問：“鳳朝，你為何要站我後麵去，你都不願意讓我跪你了嗎？”

鳳朝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橫劍擋在黑蛇身前，說：“彆往前走了，看看你腳下。”

黑蛇所有的感覺在一瞬間回歸，他全身上下的皮肉都在痛，黑蛇這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暗紅色的像是藤蔓一樣的東西纏繞著，這些東西越纏越緊，有些已經把他身上勒出了血。

他終於意識到，剛剛看見的那個鳳朝極有可能是他的幻覺，現在這個有香味的鳳朝才是真正的鳳朝。

黑蛇這才低頭，看見一朵巨大的雪蓮正張牙舞爪地開在他的腳底，再有一步他就要葬身花腹中。那花的花瓣尖雪白，到了花瓣底下卻有像人的血管一樣的青黑色的東西連著花莖，花蕊是血紅色的，向是無數細小分叉的舌頭一樣，不斷舞動著。

鳳朝揮劍利落斬斷那些藤蔓。

“嘖，好惡心，差點就被吃掉了。”黑蛇咋舌，一連往後退了幾步，扒開自己身上那些已經沒了生機的藤蔓。

“這花叫深淵美人，最會產生幻覺，引誘彆人，稍不注意便會被它吃了。很多雪海中迷路的凡人便是被這種花吃了。但能長到這麼大的，我也是第一次見。”鳳朝也端詳著這朵花，隨後一劍毀去了這花的本體，空氣中浮動的甜膩花香也隨之消失了。

“這花不是你種的？”黑蛇骨碌碌轉動著暗紅色的眼睛。

“我種這種邪花乾什麼？長這麼大不知吃了多少人，一劍毀了最好。”

黑蛇終於放心下來，知道鳳朝可能為了救他鞋都沒穿，內心有些竊喜，道：“你不是隨我嗎？為何要跟來？”

“我原以為你要出了鹿門山才會碰到危險，沒想到你還沒出我的結界便碰到這種事情。我隻想讓你知道這鹿門山外的天地很危險，不是你一個剛化形的妖怪能闖蕩的。”鳳朝收劍，那把銀白的細劍化作一支白玉簪子被他收在袖中。

鳳朝垂眸，沉思了一會，決定還是要告訴他，但卻不能全說，隻道：“你原本是大澤裡的一條蛟龍，後來受了劫難，神魂四散，才化作了一條黑蛇。四年前，我在忘川邊上撿到的你。”

黑蛇瞪大了眼睛，遲疑道：“可我昨日已經看過了，我的靈海之內的真身是一條黑蛇，或許相貌可隨意改變，但靈海之內的真身要如何改變。”

“那是因為你此時魂魄尚且不全，你身體裡缺了一魂一魄，缺的那一魄有相形的作用，所以如今才顯出蛇相，若有一日，尋回魂魄，或可重新化為真龍。”鳳朝說。

黑蛇神情有些委屈，又說：“既然你早知我的前塵，剛才又為何要趕我走？”

怎麼又扯到這個問題了？

鳳朝簡直覺得黑蛇有些無理取鬨，額角突跳，道：“我並未要趕你走，是你自己要離開鹿門山。難道還要我求著你，哄著你留在鹿門山。我這鹿門山太小，實在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你和我一同待在山上，遲早會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