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範嶽,第一個走了進去。
他在牆角摸索著,說:“你們等等,我把燈打開。”
我們三個並排站著,突然聽到林瓊靈不滿地對著餘嘉琪說:“嘉琪,這桌子上什麼東西啊?黏糊糊的,好惡心哦。”
猛然一陣強光。
是頭頂的吊燈亮了。
我們才看清,桌子上黏糊糊的,是厲原的殘肢。
還有滿牆滿地的血。
“啊啊啊啊!”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我的耳邊一直回蕩著林瓊靈的尖叫。
她抓著餘嘉琪的衣服,手指上一條條青筋,絲毫不肯鬆開。
餘嘉琪雖然也在發顫,但還是強忍著拿出手機,“靈,我要報警。”
我守著厲原的屍體。
他的眼睛不肯閉上,死死地望著我。
彷佛充滿了怨毒。
警察很快到來了。
短短幾天內,小小的海莊已經接連發生了兩起命案。還全部都是以如此殘忍的手法對死者進行殺害,簡直是聞所未聞。
我們沒有主動提起“一高女生碎屍案”。
過來的兩個警察大概也是從外地調過來的,他們大聲斥責著要我們不要破壞案發現場,然後就把我們趕到了外麵的荒草地裡。
一個警察在裡麵拍照取證,另一個警察拿著筆記本,懷疑似地掃了我們四個一眼。
“你們這個時候回海莊,是乾嘛?”
“是在準備高中校慶。”範嶽搶先答道,“我們跟他約好了今晚見麵,呃,去看看高中,還有初中老師。”
“是啊。”林瓊靈已經緩過來了,她抽抽嗒嗒地說,“可是給他打電話,他都不接。我們才來找他的。”
警察點點頭,衝著屋內喊:“喂,小李,看沒看見死者的手機?拿回警局,那是證據!”
過了一會,從屋裡傳出小李的回答:“什麼手機啊,根本沒有手機!不僅沒有手機,這個死者怎麼連左腳都少了。嘔,惡心……”
警察問了幾個問題後,便要我們回去了。
但他特意叮囑我們,要我們這幾天不要離開海莊。我們四個和馬柏言,還有厲原認識,不說有重大作案嫌疑,但身上可能也帶著破案的線索,隨隨便便放我們回城,很不利於案情進展。
此時已經淩晨了。
回家的路上,我們很少說話,每個人都隻覺得沉重。
好像頭上有一柄巨大的斧頭,隨時可能落下來,砸到任何一個人的脖子上。
海莊是一個狹長的村子。
我們四個的家在一條路上。
林瓊靈很快就要和餘嘉琪訂婚了,現在搬到了餘嘉琪的家裡麵。
這是一棟三層住宅,餘嘉琪的爺爺奶奶住在一樓,兩個人平常也不管什麼事。
我們在餘嘉琪的老宅子前停下,路燈昏黃的光照下來,四個人的影子影影綽綽的。
這時候,林瓊靈小聲地說了一句:“她會,把我們一個一個,都殺掉嗎?”
過了一會,餘嘉琪歎了一口氣,“靈,彆想這些了。”
林瓊靈叫道:“你隻會做縮頭烏龜,難道你要這樣等死嗎?如果不找到幕後黑手,我們都會被碎屍萬斷死掉的!”
林瓊靈雖然脾氣蠻橫,但她說得並沒錯。
範嶽點點頭,語氣嚴肅,“是,找到凶手是我們唯一活下去的出路。”
可是我們現在毫無頭緒。
馬柏言死了,厲原死了,下一個該是誰呢?
林瓊靈抱住餘嘉琪的脖子,緊緊摟住他,“嘉琪,你會保護我吧,不論出了什麼事情,你都不會讓我受傷害的,對嗎?”
餘嘉琪拍拍她的背,低聲安慰她,“當然,我是你男朋友啊。我不保護你,誰保護你呢?”
過了幾天,林瓊靈在微信群裡麵約我們幾個去炒雞店見麵。她說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聯想到上次分彆時她說過的話,我以為是有了什麼凶手的線索,因此準時來到了約定的地點。
所有人到齊後。
她鄭重其事地說:“我們逃吧。”
“逃到彆的城市躲一陣吧。”
範嶽首先反對,“不行。警察現在都在盯著我們四個,先不說接下來的連環殺人是不是一定會發生,但是你這時候逃跑,明顯給人的感覺就是畏罪潛逃。”
我也不願意,我不想和司法機關惹上麻煩。
沒想到的是,這次連餘嘉琪都沒站在林瓊靈那一邊。
他有些猶豫地說:“靈,我們家雖然和警局有點關係,但莫名其妙地消失真的不好和人家交代啊。這樣吧,你給我幾天時間,我托關係去跟他們商量商量,行不行?”
林瓊靈哼了一聲,“真的嗎?你說話什麼時候算數過?”
餘嘉琪有些委屈地看著她,“你什麼意思啊。”
這次見麵有些不歡而散,林瓊靈和餘嘉琪甚至吵了起來。
臨到分彆的時候,餘嘉琪拽著林瓊靈在角落裡給她道歉。
林瓊靈大聲說:“這裡這麼多人呢,彆讓人家看笑話。晚上去沙地咱倆單獨聊聊?”
餘嘉琪低著眉眼,“回家說不行嗎?”
“我不願意看到你爺爺奶奶。”林瓊靈越說越來勁了,“你先過去,我收拾收拾就到。”
走到我們桌子旁的時候,林瓊靈特意停下了腳步,敲了敲桌子。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其實你們心裡麵還有點竊喜吧。”
“有什麼話你就直說。”範嶽把水杯重重地摔在桌子上,聲音沉冷。
“那好。”林瓊靈哼了一聲,“範嶽,你高中的時候喜歡聞泠吧,好像還對人家表白過。那現在這個事件,是不是你為了聞泠,在蓄意報複呢?”
“你……”範嶽猛地站起來,我第一次看見他這樣不淡定的樣子,耳根都紅了,“你不要血口噴人!”
“真的還是假的,你自己心裡清楚。”
她又轉向我,“柳渝,你也是一樣。高中的時候,你不是最喜歡標榜什麼姐妹情深,說聞泠是你的好閨蜜、好朋友,那你現在是不是,也要替你的好朋友招魂呢?”
“瓊靈,你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反駁回去。
“那可不一定。”
“照這樣說,那誰都有嫌疑。”我瞪著她,突然冷靜下來,“就連死掉的馬柏言和厲原也一樣。我們要想清清白白地在這個世界上活著,不是隻有殺了其他所有知道那個事情的人嗎?”
林瓊靈的臉色變得慘白。
她一跺腳,推了一下我的肩膀。
直直地便離開了炒雞店。
範嶽扶住我,在我的身旁坐下。他說,“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
他歎口氣,“林瓊靈一向神經兮兮的,你不用理會她。”
“嗯。”
他看了看我,“你是女孩子,後麵的事情不用擔心,還有我呢。好好回去休息休息吧。”
我的父母都去世了。
所以海莊的這棟老宅,我是一個人住。
我正在臥室收拾衣物,突然聽到大門那裡傳來“啪啪啪”猛烈地敲打聲。
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海莊的街道上無人出行。
會是誰呢?
“誰啊?”
我一邊喊著,一邊匆匆地走去開門。
沒想到打開門。
進來的竟是一臉慌張的林瓊靈。
“柳渝、柳渝……趕緊逃吧……”她話都說不連貫了,上下嘴唇不停地哆嗦著,兩隻手抓著我的衣角。
她的手指顫抖地厲害,我低下頭去看,才發現那手上全是血。
把我的衣服都染紅了。
“你慢點,怎麼回事?先進來。”我拉著林瓊靈的胳膊,把她摻進臥室。
她坐在椅子上,渾身還在不停地抖。
“快逃、快逃……”她喃喃低語,然後突然握住我的手,抬起頭,瞪大了眼睛看我,驚聲尖叫。
“範嶽是凶手!所有人都是他殺的!”
“你說什麼啊?”我撇開她的手。
“真的。”她又上來抓我,“在店裡麵,我不是約了和餘嘉琪見麵嗎?我讓餘嘉琪先去沙地,然後故意看你和範嶽那段時間誰離開了家裡。範嶽果然在那段時間裡也去了沙地!我等範嶽走後,再去沙地找嘉琪,他已經死了……和厲原他死得一樣慘……”
說到這裡,林瓊靈哭了出來,她胡亂地用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擦著臉上的淚水,哽咽地說:“那麼多血……這些,都是嘉琪的血……”
“那現在該怎麼辦?”我無比的冷靜。
“還能怎麼辦?”林瓊靈的抽噎聲也停了下來,“範嶽下一個就會殺死我、或者你!嘉琪的家也不安全了,我們必須立刻就去火車站!”
“林瓊靈,你真的好狠啊。”
突然,一個聲音從門那邊傳了過來。
“高中時候,你就可以裝作一個膽小懦弱的樣子,讓聞泠去替你擋那一刀,害她去死。現在,為了活命,又不惜讓自己談婚論嫁的男朋友作誘餌,來試驗出誰是凶手。你真是蛇蠍心腸啊。”
站在門口的,是範嶽。
他渾身是血。
隨手拋過來了一個袋子。
那袋子沒封口,咕嚕嚕地滾出了小半截胳膊。
“啊——啊——”我的耳邊回蕩著林瓊靈的尖叫聲,“凶手!凶手!”
但範嶽並沒有讓她一直喊下去。
他提起手中的尖刀,捅向了林瓊靈的心臟。
血從林瓊靈的身上湧了出來。
她像是一個碎掉的娃娃,臟兮兮地,瞪著空洞的眼睛,看著我們。
範嶽把刀子往桌上隨手一扔,拿起抹布,擦了擦手。
有些血已經乾涸了,怎麼擦也擦不乾淨。
“最後一個了。”他說。
“範嶽,厲原的手機在你那裡嗎?”我問他。
“嗯。”他從口袋裡摸索了一陣,掏出一款最新款的蘋果,遞給我。
“人臉識彆解鎖,破解起來確實費了一番力氣。”
我笑笑,“還好你是程序員,基本功紮實,要換了彆人,還真不知道怎麼辦呢。”
我大拇指往上一滑,屏幕保護輕巧地解開,露出主頁麵來。
背景是一個非常暗黑風格的血腥畫麵。
我點開照片圖庫。
有許多我和聞泠小時候的照片。
果然,他找到了知情人。
我把那些照片一張一張地刪掉。
然後把手機扔到了馬桶裡。
範嶽走近我,他說:“聞汐,再也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了。”
怎麼會呢?
我把玩著範嶽扔在桌上的那把刀,低聲說,“不對,還有你啊。”
我叫聞汐,和聞泠是孿生雙胞胎,直到高中,我們都在一起長大。
她性格活潑,學習又認真,特彆讓人疼愛。
我的性格就要恬淡一些,常常喜歡一個人相處。
但這並不妨礙我們之間真摯的感情。
初中畢業那年,我們的父母離婚了。我被判給了父親,聞泠則跟著媽媽。
母親沒什麼正式的工作,她的老家在一個沿海的漁村,叫做海莊。
聞泠的高中,就是在海莊一高度過的。
和聞泠分彆時,我很難過。我們是姐妹,但我卻可以留在蛟市享用優質的教學資源,她卻要在一個偏僻的村莊經曆人生重要的三年。
聞泠安慰我,“姐姐,沒關係的。不過三年罷了,高考後,我們可一定要去同一所大學呀。”
但我卻沒有在大學的校門等到聞泠。
等到的,是一個她慘死分屍的噩耗。
我一直想,聞泠幫助同學,敬愛老師,處處與人為善,為什麼會被殺。
我去一高的論壇找答案,結果關於“分屍案”的帖子上卻這樣說,說聞泠放蕩、惹是生非、活該去死……
這不可能!
我和我的妹妹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我知道她是什麼人!
我披了一個小號下去對線,卻被一個個不知道哪裡雇傭來的水軍噴的難以招架。
我一個人無法為聞泠辯駁。
但這卻讓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這是一場對聞泠有預謀的誣陷。
關於聞泠死亡的真相。
我調查了好幾年。
終於確定了六個人:林瓊靈、範嶽、厲原、餘嘉琪、柳渝和馬柏言。
林瓊靈、柳渝和聞泠三個人是所謂的閨蜜。
三個人都長得挺漂亮,在班裡也蠻受矚目。聞泠擔任班乾部,學習又好,熱心腸,沒有人不喜歡她。林瓊靈有些小太妹的感覺,和校外的許多男生走得近,個姓張揚不羈。柳渝則性子平淡,在外人看起來,更像是林瓊靈的小跟班。
一切的發生毫無預兆。
林瓊靈和班上的餘嘉琪談戀愛,但也同時和校外的厲原保持著曖昧關係。
厲原在那時,就已經是海莊惹不起的混混了。
也不知道是誰告訴他,說他女朋友背地裡麵給他帶了綠帽子。
像厲原這樣的刺頭,怎麼可能忍受這樣的侮辱。
他怒氣衝衝,說一定要和林瓊靈談個清楚。
氣頭上的厲原,可以拿著刀子在街頭上和一群人乾架。
林瓊靈不敢單獨去見他。
但也不敢不見。
便央求柳渝和聞泠陪著她。
地點訂在了他家附近的一處老宅,他常常和她去那裡約會。
先到的是三個女生。
聞泠心思縝密,她知道厲原不好惹,所以還給班長範嶽和好學生馬柏言打了電話。
男生中,她和這兩人走得比較近。如果出了什麼問題,她告訴他們,就算自己不能勸服厲原,起碼把老師或者家長找過來。
直到晚上,厲原才過來。
來這之前,他喝了酒,還和其他人吵了一架,心情本來就不好。
敲門的時候氣勢洶洶,“咣咣咣”用力砸門,吼著,“林瓊靈,你個臭婊子,給我開門!敢給老子戴綠帽子,看我今天不活剝了你的皮!”
屋裡的三個女生瑟瑟發抖。
林瓊靈抱著柳渝的胳膊,眼淚都嚇得流了出來,一直不停地問:“怎麼辦、怎麼辦?”
柳渝小聲說:“我們誰都彆出聲。過一會,他自己就走了吧。”
“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林瓊靈斥責道,“這次他走了,下次肯定更生氣,覺得我們放了他鴿子!”
柳渝不說話了。
“乾脆你替我出去和他說一聲吧,他又不怎麼認識你,肯定不會對你怎麼樣的。”林瓊靈突然對柳渝這樣說。
柳渝一愣,立刻瘋狂地搖頭,“不、不……我可不敢。”
“懦夫。”林瓊靈罵道。
屋內又陷入了沉寂。
“也許、也許聞泠可以……”柳渝抬起頭,悄悄看了一眼聞泠。
聞泠在班上還是挺有威望的,所以一開始,林瓊靈並沒有直接要求聞泠。
柳渝給她開了一個口子。
林瓊靈抬起頭,露出可憐巴巴的眼神,央求道:“泠,我真的不敢出去見他。求求你幫我出去和厲原說一下,我真的和嘉琪沒什麼關係,讓他放過我吧。”
看到林瓊靈這個樣子,聞泠實在不好意思拒絕。
她出去了。
林瓊靈用力把門關上。
門外,聞泠把林瓊靈的原話告訴了厲原,但是那天的厲原發了瘋。
他什麼都聽不進去。直接從背包裡抽出了刀,一下子捅入了聞泠的身體。
一下又一下。
聞泠拍著門,可是沒有人給她開門。
她拿出手機,給馬柏言和範嶽打電話。
沒有人接聽。
其實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到了這棟老宅。
就站在不遠處,看著厲原的暴行,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去製止。
她絕望了。
血從她的身下湧出來。
她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她的朋友們都在她的身邊,卻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
她大概是,死不瞑目。
我的妹妹,就這樣從世界上消失了。
殺死她的隻有一個人。
但把她推向地獄的,卻有六個人。
這六個人,懷抱著一個共同的罪惡秘密。
餘嘉琪是真的心疼林瓊靈,他半夜被林瓊靈叫出來,要他動用警局的關係,彆讓案子查得太深。
至於論壇裡長長的“分屍案”帖子,也是他來起草的。
目的不過是為了轉移注意力。
或者是單純的,把聞泠塑造成一個人人厭棄的家夥。讓她的死,好像是理所當然一般。
他們把聞泠分屍,每個人拿走一小塊,藏在一個地方。
想要故意破壞案子的線索。
於是我的爸爸媽媽,連一個完整的女兒屍體,都沒有看到。
聞泠的葬禮上,母親哭得暈倒在地上。
父親的頭發一夜間全白了。
那一刻,我知道,隻剩下我,可以為聞泠報仇了。
為了這一刻,我不斷地準備著。
我殺死了柳渝,然後整容成她的模樣。
這幾個人差不多已經有十年沒見麵了,彼此都已經生疏,再加上時間帶來的變化本身也比較大。我的替身並沒有出現太大的問題。
唯一的麻煩是範嶽。
他原先暗戀聞泠。聞泠死後,他調查了她的家庭,知道了我的存在。
我扮成柳渝出現在大家麵前時,引起了他的懷疑。
既然如此,那我就將計就計。
利用他對聞泠的愧疚心。
拖他下水……
此刻,範嶽站在我的身後。他一直覺得,他和我是一條戰線的。
我隻有一個戰友,就是我的妹妹,聞泠。
我猛地轉過身,拿起那把尖刀,狠狠地刺向範嶽的心臟。
他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想要說什麼,卻最終一句話說不出來,直直地倒了下去。
我跨過範嶽的屍體,跨過林瓊靈的屍體,走向屋子的大門。
掏出一根煙,點燃。
狠狠地吸了一口。
然後把打火機向身後擲去,讓這一整間屋子連同裡麵藏著的一切,燃燒在這一片熊熊烈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