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欲抬步進去,就看到宮娥慌慌張張出來要攔,但見來人是太子,便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正踟躕間,逢月已經略過了來人,進了宮門。
殿內聽得殿外一陣騷動,饒是波瀾不驚的皇帝也皺了眉頭。早就吩咐下去今日不許旁人來叨擾,又是哪個沒長眼的在殿外如此喧嘩?
皇帝想到這兒,撂下這一桌珍饈,推開殿門,便見得自己的太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皇帝麵上愕然:“太子這是何意?”
逢月低著頭,一時間也不言語,皇帝就這麼盯著他低下的頭,升騰上來一抹火氣。
這小子又要做甚,誠心擾得自己爹不安生是嗎?前來求人卻又一句話不講,難道叫自己這個皇帝還費勁心思猜他什麼意思不成!
皇帝微微有些不耐煩,說道:“太子若是無事,便早些離宮吧,朕吩咐人給你備車馬......”
“父皇,兒臣來請章太醫。”逢月抬頭,漆黑的眸中隻是淡淡的神色。
“太子可是又犯病了?身子不好便也不值得專程來一趟請太醫,差人來請便是。難道你這偌大的宮殿裡,竟是一個供你使喚的人也不曾有?這太子做的,還真是窩囊!”皇帝一甩袖子,見眼前這個兒子又是糟心。
“兒臣不為自己而來,卻是為聖子。雪山族聖子前幾日剛從牢獄之中脫險,卻不曾想害了病。兒臣宮中的醫士都無解決之法,臣這才來冒險叨擾。還望父皇開恩,請這章太醫隨我速速前去才是。”
“荒唐!”皇帝突然間變得怒不可遏,“你是我大宛太子,竟淪落的為一個他族人求情!這聖子好大的麵子,先是謀逆企圖行刺朕,朕不降罪於他已是格外開恩,這種人的命,救了也無用!你回去吧,叫他自生自滅便是,都說雪山族聖子通靈性,會些旁人不會的法術。這點小病何足掛齒,怕不是裝著來唬你的!到底還是嫩了些,急急忙忙便跑來,哪裡有個儲君的樣子?”
皇帝欲走,逢月上前一步攥住了皇帝的衣角,眼中稍有一絲擔憂瀉出,但是仍然斂色正聲道:“這謀逆之事本就是與聖子無乾,且如今貴妃已死,為此兩族之間關係的就隻有聖子一人。皇帝就算再厭棄聖子,也斷不該如此意氣用事!若是上天非要叫聖子斷送在今天,那章太醫跟臣去了也無濟於事,皇上也算儘心儘力,旁人說不得什麼。若是聖子病重無醫,叫那雪山族人聽了去,也是斷要來討個說法的。還請皇上明鑒呐!”
皇帝聽罷,倏地冷笑一聲,抓著逢月的頭發叫他望著自己。
自己真的是許久未見自己的太子了,或者應該說是好好看看這位太子了。太子兒時的麵龐早就已經不能與眼前這位青年重合了,或者說是自國師那日的預言開始,皇帝就已經不能把這位太子與自己的兒子看為一人了。
人說虎毒不食子,皇帝又何嘗不知,隻是自那日起,他看向自己兒子的眼神中,就不再帶著些許暖意。
“陛下,三皇子已平安降生,隻是,臣觀天象,其竟有早夭之兆。”
當日國師說出這話的時候,皇帝也是滿臉的震驚與擔憂,自己與中宮的孩子,是大宛唯一的嫡子,早在其降生之初,皇帝便已經下旨封其為東宮。可眼下國師這番話,不是生生截斷了大宛的氣運?
“但是其母妃乃福澤深厚之人,若是讓小皇子由中宮娘娘親自教養,臣想或許能化解此劫。”
皇帝向來最為聽信國師之言,當即下令將小皇子養在皇後處。
本是叫皇後福運綿延小皇子,卻不曾想是這小皇子奪去了皇後的氣運。
自生產之後,皇後身子便大不如前,饒是用了各種名貴的藥材進補,到底也是落下了病根,又加上操勞,到了逢月七歲上下,皇後竟有撒手之意。
皇後彌留那日,隻是抓著皇帝的手,要他照顧好他們兩人唯一的孩子,言辭之間儘是懇切,皇帝雖是滿口答應,可看向逢月的眼神卻滿是嫌惡。
若非此子,我與你二人怎會天人永隔?
可是當晚國師便稱有要事進宮,稱此子乃身負國運之人,不可廢棄,必當好生教養。讓其來日能夠成器,擔此重任。
皇帝雖滿心不願,但到底國師的話他還是聽的,但是皇帝不願其留在自己身邊,便下旨讓太子搬離東宮,另外擇宮居住。
孩子不留在自己身邊,便是管不得也見不得,起先皇帝還有些愧疚之情,見太子也隻是淡淡,便隻覺得此子隻是來向自己要債的一般,也不大顧念父兄之情,便由得他去了。
“你是要以道義來逼朕麼?”
逢月微微一愣。
“太子,無論是以君臣之道還是父子之道,你都已經逾矩了,朕作為君王或是父親,都不容許......”
“父皇。”逢月突然出聲打斷,“兒臣隻是想留住自己在意的人,也不可以嗎?”
“不是出於國家大義,不是站在大宛太子的立場上,就隻是想救對我而言重要的人的命,也不可以嗎?”
“母妃已經不在了,我不想再失去了。我不想空居這高位,卻連一個人都留不住。”
逢月抬頭,望著皇帝的眼中滿是悲涼。皇帝也看著他,卻是從未見過太子如此的神情。
那種眼神,好像是他隔開了自己,在望著彆人一般。
滿眼疏離,卻不含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