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可算回來了!殿下,殿下您這是怎麼了?”流夏好不容易盼回了太子,卻見他一臉頹色,步伐沉重,像是要倒下來的樣子。
逢月不言,隻是微微閉起眼睛,不久又睜開,問道:“聖子如何了?我沒能將章太醫帶回來......”
“殿下不必憂心,聖子暫時已經無礙了。流夏守了他許久,如今藥也服過了,已睡下許久了。”
逢月笑道:“聖子吉人天相,原是我關心則亂了。你也下去歇著吧,守了這麼久,怕是扛不住的。”
“是。”
流夏悄悄退下,帶上了寢殿的門,一時間,四下寂靜無聲。逢月隻覺得現下靜得可怕,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帳中之人正安眠,不必憂心外頭的紛擾,倒是自己,今日又是一番勞心傷神。
逢月輕輕歎了口氣,將手掌覆上了小青的額頭。溫熱的觸感傳來,?像是感受到了細微的暖意,逢月覺得內心的鬱結仿佛得到了疏解。
不經想起方才,自己說過自認“大逆不道”的一番話後,父皇的神色。
一向是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皇帝,在聽到這番話時也有了罕見的許久沉默。
逢月低著頭,不去看皇帝臉上的神情,但內心也是忐忑。但是這麼久未曾說的話,今日一挑明,便也覺得舒坦了不少,就也豁出去,懶得計較後果了。
皇帝沉默良久,親手將他扶起,說道:“這麼多年,朕其實對不住你。父子之情,君臣之禮,你從未嘗到過,是朕有愧於你,朕自知無法辯駁。但是月兒,你不要怪朕,朕求你,不要怨恨朕啊......”
不覺月已當空,深沉的夜幕在月色的輝映之下被覆上了一層神秘的銀白,讓人隱隱看不真切,仿佛心也朦朦朧朧的,脫口而出的話又是籠罩著幾層月光,含著幾分真心呢?
不可知,即便知曉,便也隻可暗藏於心,不可說。不可說。
“殿下,夜深露重,您還是早些回宮歇息吧。聖子這兒,我來照看著便是了。”
逢月抬頭,見是國師。他揉揉有些發酸的眼睛,擺手道:“不必了,國師下去歇著吧,讓我再看看他。”
國師看了太子片刻,欲言又止,好久,才又出聲道:“殿下身份何等尊貴,此時在榻前為旁人憂心,成何體統?況且殿下在皇宮中跪了半刻,若是我等怠慢了殿下,這說出去,皇上又該責怪我們了。”
逢月冷笑一聲,眸中的光華瞬間黯然:“他本是不在乎我的,我也不在乎他關心與否。我偏要如此,連國師也執意不遂我的意麼!”
“臣不敢頂撞殿下,隻是流夏見殿下已在聖子寢宮內許久不曾出來。想來殿下對聖子是至仁至善,尤為關心,但也不能忽視了自己的身子。現下已到了後半夜了,接下來的,就不如交給臣吧。”
國師言辭懇切,逢月聽得沉默,過了一會兒,複又問道:“國師,俗世萬千的苦難,在佛陀眼中,是否隻不過是彈指一揮,轉瞬即逝呢?”
語畢也不等國師回答,逢月又接著道:“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彆離,求不得,五蘊盛。人生在世,沒有人能真正做到稱心如意。刹那間的幸福猶如曇花一現,而久踞心中的悲苦難以排遣。我七歲上下失了母親,自此父親待我如陌路,我也閉門謝客。人人都道我有娘生沒娘養的,肝肺皆是冰雪,你也這麼覺得嗎?”
國師愣住了,卻趕忙接口道:“旁人不知,臣卻最為清楚,殿下心中的冷暖,又怎可輕易宣之於口。”
“不可輕易宣之於口麼。”逢月重複著這一句,忽然無奈地笑笑,“那你可知冰封已久的心複起,又是為了誰?”
“殿下!”國師一向穩重自持的神色,聽完這句也不免顫動。
“我自那日從花園中第一次見他,到如今已兩年有餘。你若說他隻是個尋常孩童吧,他又自雪域而來,活潑機靈,會些尋常人不曾會的把戲;你若說他不尋常,他也儘是愛玩鬨,給我添些不必要的麻煩。可是,我就是喜歡擔待著他,對他事事縱容,為了他的事,不止一次去求我那個父親。我知道你們對他有微詞,可是,我能為他做的,就這麼多了。不過也是讓他在我的羽翼之下多行幾步路罷了,我們也緣儘於此了。我身為大宛儲君,該有的覺悟,我也是清楚的。”
“罷了,罷了。”逢月擺擺手,將帳中之人的衾被掖好,“他不必知道,我也不必再掛念,今日一言,國師就當聽了個笑話,出了這道門,便忘了吧。”
逢月再次望向小青,像是在描摹心愛之物一般,想將他細細地看個夠,卻是難掩失落神色,目光流轉,餘韻未歇。
誰道意態由來畫不成,竟是入眼平生幾曾有。
逢月起身向國師微微躬身:“今後小青便由你多擔待著,我不能時常護著他了。”
“殿下放心。”國師俯身回禮。
是夜風動,吹得人心微涼,也吹得窗欞擺動,書頁不靜。太子早已走遠了,國師起身闔門,淡淡道:“聖子殿下,既然早已醒來,又何必再充耳不聞呢?”
見帳中還是無動靜,國師無奈地笑了笑:“殿下已經離開了。”
這才見得帳中之人微微起身。國師挑開簾子,扶著聖子靠起來,自己在床沿上坐下。
小青尷尬地咳嗽一聲:“國師可是有事情想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