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宮門 夜,我坐在窗前,細細想著這……(1 / 2)

錦瑟(薛莫) 薛莫 8642 字 10個月前

夜,我坐在窗前,細細想著這幾日所發生的一切,一種不真實感從心底騰起。

不過短短幾日,我已從瀟家小姐,成了後宮妃嬪。

案上的燭光一閃一閃,似要熄滅。我拖著下顎,看著麵前的紙張,眼中寒光一閃而過。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今昔端著一方燭台走進來,輕聲道:“主子,天晚了,可是要就寢?”

我未抬頭,應了一聲,問道:“皇上今日宿在了哪位小主的宮裡?”

今昔將燭台放在桌子上,整理一下床鋪,道:“皇上今日宿在了柔芳婉處。”

因為是皇上登基以來第一次選秀,所以非常隆重,精挑細選,總共選入了三十餘人,除了十幾個比較出挑的,其餘的都是姿色平平。柔芳婉就是比較出挑的一個,長相嬌柔,性子溫婉,有一股江南女子的韻味。

我將紙張卷起,自頭上拔下玉簪,將細細的紙卷從簪頭花心處塞入,藏於簪身之中。那玉簪是凝之送與我的,墨綠通透,質地上乘,簪身上刻了精致的花紋,螺旋著盤上簪頭一朵半開的金盞銀台上,花苞半開半掩,微微露出花心,很是生動。

我將玉簪收好,起身。一步一步走至床沿,看著帷幔落下,隻覺得這場戲,明天就要開演,不容我反悔,不容我後退。哪怕演到最後,我魂飛魄散,被人識破,也要在那之後,才能卸妝退場。

今昔端起燭台,躬身行禮,輕聲退下。

我閉了眼,呼吸悠長,漸入夢境。

立夏後的皇宮,比起初春時靜謐了許多。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彆的熱,將將立夏,便熱的讓人煩悶急躁。

我是最怕熱的,一到夏天,便徹夜難眠,心情煩躁。原先在府中的時候,凝之與瀟將軍知道我懼熱,每至立夏,便在我房中放置許多冰雕,即便如此,我仍舊被夏季的高溫折磨得苦不堪言。進了宮,內務府的冰雕是從七月份開始供應,每日呆在房中似被蒸籠蒸烤,坐臥不寧。

今昔給我搖著扇子,另一隻手遞過一方被涼水浸濕的絲帕,道:“天越來越熱,主子晚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若是內務府肯寬鬆些,奴婢去遞些銀子,要來些冰,也可以讓主子降降溫好過些。”

我接過帕子敷在熱得透出紅的臉頰上,皺眉道:“內務府的一群太監是什麼德性你還不知道麼,何必自己去找釘子碰。忍幾天便過去了,無妨,”

今昔點點頭,眼裡閃過厭惡:“那群太監,未免太過囂張,欺軟怕硬。”

“怎麼了?”

她憤然道:“主子不知道,那群狗奴才欺人太甚。前幾日管秀儀受了熱,食欲不振,憔悴的可憐。如蕞不忍心看著主子受熱,便去向內務府討些冰來,恰好碰上秦麗人從裡麵出來。”

我睜開眼,將帕子移到額頭上,問道:“秦鳶?她去那兒乾什麼?”

今昔輕蔑的“哼”了一聲,道:“前幾日皇上不是賞她件流絲彩裳羽衣,許是去領賞去了。”

我笑,斜睨著看她:“你這語氣,倒是頗不服氣。秦鳶的父親是當朝從二品內閣學士,皇上寵她,並不是不能理解。況且,她本身姿色也是不錯的,在新進的這一批裡算是上上乘了。”

她自知失言,也不狡辯,接著說:“如蕞那個時候正在向仇公公遞銀子說情,仇公公連銀子都收下了,秦麗人從裡麵出來,知道以後,說什麼‘彆說是受熱了,就算是受暑熱死了也不能給一點冰,若是每個人都如此,還有沒有規矩了’,如蕞氣不過,頂了一句,秦麗人大發脾氣,賞了一頓板子。鬨到最後,不但白白賠了銀子進去,還被打了一頓,真不值得。”

我取下帕子,冷笑:“銀子扔了便扔了,倒是秦麗人的一番話,頗有氣勢呢。皇後知道此事麼?”

今昔搖頭,道:“皇後還不知道。”

我垂下眼簾,懶洋洋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笑笑,頗有些僥幸地說:“奴婢本也是想去要些冰來著,正巧看到,便折回來了。”

我不由得笑:“你倒是機靈。將秦麗人的一番話散出去,若是皇後知道有這麼個幫手在幫襯著她,定會高興得很。”

今昔點頭,道:“奴婢知道了。”

正說著,聽得有聲音從門外傳來,我向門外看去,正巧看到凝之搖著扇子走進來。

我起身,迎著她,問道:“這麼熱的天,怎麼想起過來了?”

她將玉係手中的東西拿過來,打開,邊倒向精致的玉碗裡邊說:“知道你懼熱,我冰了些蓮子粥,給你消消暑。”

我摸著涼嗖嗖的罐子,詫異道:“你哪兒來的冰?”

玉係搶先說道:“娘娘差奴婢去竹林中麟趾湖裡冰的,有一個時辰呢。”

我心中一動,有絲絲感動漫上心頭,喝了口涼涼的粥,笑道:“還是姐姐心疼我。”

其實我與凝之並非親生姐妹。我的爹娘,薛子生與駱縭,早在幾年前就被人殺害,於是我投靠曾與爹爹交好的當朝正一品武官瀟言君瀟將軍府中,改名換姓。在外人看來,我是三夫人所生,為瀟將軍所寵溺,是凝之捧在手裡的妹妹。後來,皇上選秀填充後宮,我與凝之一同入宮。凝之入宮,是為了瀟家,而我入宮,隻是為了報仇。四年前,爹爹與娘親一同上天山,取得紫影劍與噬心刃,誰知竟被眾人圍困。若不是我偷偷跟去,恐怕連兩人的最後一麵也見不到。當我救出他們時,已是危在旦夕。娘親握住我的手,將紫影劍送入我手中,對我說:“漓兒,這件事絕對有蹊蹺,你可以去京城找瀟將軍,他會照顧你。娘親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報仇,不論發生什麼,都不準後悔,因為你沒有後路可退。第二,放下仇恨,做你想做的事,無怨無悔。”

娘親,我可以報仇,然後再做我想做的事。你說過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若彆人欺負了我,我定會讓那人生不如死。我記著你的話,所以我要報仇。

於是我去了瀟將軍府中,借他的力量,查清了一切。朝中官員,為了向皇上獻媚,於是派人挑起鬥爭,趁機奪取紫影噬心,坐收漁翁之利。我將那些人的名字一一記下,入宮報仇。

我的本名,是薛紫漓。現在,我隻是瀟憐之。

凝之見我恍惚,知道我又想起了娘親,輕喚我幾聲,見我回神,歎道:“憐之,你又出神。”

我笑一笑,道:“哪裡,不過是想一想罷了。坐得久了,身子也乏了,不如去外麵走一走?”

她隨著我站起身子,邊整理衣擺,邊道:“你不是最怕熱的麼,怎麼舍得離開這大殿了?”

我攜了她的手,向殿外走去,道:“呆在裡麵也不見得有多涼爽,不如出來走走,興許刮起點兒風來,說不定會更舒服。”

正值立夏的時候,濯纓池中大朵大朵的芙蕖開得正豔,在池中盈盈而立,吐露著清幽的香氣。濯纓池占地麵積不算小,湖中心更是建了一個亭子,池中無橋,若想去亭子裡,便要乘船渡池。

路上,我將秦鳶的事與凝之細細說了,她道:“以皇後的性子,怕是不會說什麼吧?”

“皇後母儀天下,自是不會說什麼,但是必會對她心懷芥蒂,這樣我會輕鬆許多。”我四下望望,偌大的禦花園裡寂寥無聲,陽光照得金燦燦的一片,顯出燥熱的感覺。

凝之停在湖邊,詢問道:“可要去亭子裡坐一坐?”

我看一看湖中心的亭子,大大的牌匾投下些許陰影,倒是有些陰涼的感覺。於是便叫來了今昔,道:“將船夫叫來,我們去亭子裡坐一坐。”

今昔遠遠的就對著將船泊在亭子旁的船夫叫,我笑她:“你這麼厲害,以後還嫁不嫁得出去。”

她扭頭衝我嘟囔:“主子還說要奴婢跟一輩子的,現在又想把奴婢推給彆人,當真是傷人心。”

凝之笑道:“你這丫頭越發沒大沒小了,當初若是跟了我,我現在就讓你嫁出去。”

玉係在一旁恥笑她:“主子彆看她無法無天的,這丫頭是看憐主子性子好,要是換個厲害點兒的,她連氣都不敢出。”

今昔瞥她一眼,滿臉的唾棄,道:“我不同你爭,你要是有興趣,改天我們倆好好聊一聊。”

我搖一搖扇子,嘿嘿一樂,道:“你們倆打架的時候可定要叫上我,我有興趣。”

凝之無奈的搖一搖頭:“都是一群愛瘋的人,真鬨起來還得了。”

我道:“素日在宮裡言行謹慎小心,難得輕鬆一下,鬨便鬨吧。走吧,我們去亭子裡歇一歇。”

她點點頭,帶著我向早已停在岸邊的小船上走去。

玉係看一看泊船小夥手中的槳,問道:“主子,可要我來劃船?”

不待我們說話,那個青年忙阻止道:“萬萬不可,兩位主子,湖中盛開芙蕖,這位姐姐瞧著便沒有力氣,若是纏上了,怕是會困在湖中。”

玉係原是漁夫家中小女兒,後因變故,被賣入將軍府。自小在海邊生長,自是精通泊船之術,引以為傲的技術竟然被人瞧不起,自是惱怒,柳眉一豎,怒道:“你這廝倒真不會說話,你哪隻眼睛見到我沒力氣了,難道我是紙糊糊的麼?!恁地瞧不起人,小心我拔了你的舌頭!”

那小夥子怎料到玉係如此凶,白淨的臉皮漲得通紅,連連擺手,結結巴巴道:“不……不是……我沒……沒那個意思。”

身後的今昔見他如此語無倫次,禁不住吃吃地笑了。如此一來那小夥子更加緊張,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凝之,又想要給玉係賠不是。

我碰一碰凝之,戲謔道:“喂,你的丫頭可快要把人家給吃了,你這當主子不管一管?”

凝之笑,上前道:“無妨,她沒有惡意,你隻管撐船便好,不必惶恐。”

今昔也笑著道:“她就是這性子,習慣便好。”

我拉著凝之來到船頭,有細細的風吹過來,帶著些水汽,我看了看碧綠的荷葉,粉嫩的嬌荷,興致突起,道:“凝之,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她側頭看著我笑。道:“好,你唱。”

我清一清嗓子,運足了氣,輕揚婉轉的歌聲在湖麵上散開。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子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唱罷一曲,尾音繚繞,歌喉清亮細膩。

我扭頭,看著凝之淡雅精致的側臉,問道:“怎麼樣?”

她翹起嘴角,眼眸彎起,晶亮如月牙:“自是好的,我都不知道,你如此擅長音律。”我揚眉,笑的張狂。轉頭,無意間看到撐船小夥的眼神時不時落在今昔身上,愣一下,促狹的一笑,低聲對著身旁的凝之道:“你看那撐船小夥的眼神,今昔不愁嫁不出去了。“

凝之看一看,也不由得笑,看看毫無察覺的在船邊戲水的今昔,道:“你彆說,今昔丫頭長得到挺入眼,難怪那小夥子被迷了去。”

我驕傲的笑,說道:“那當然,我家的今昔,長得定是好看的。”

凝之用指頭點一點我的額頭,斜睨著我道:“看把你美的,人家今昔長的漂亮,關你什麼事,又不是你生的。”

恰巧船夫小夥在那頭叫道:“兩位主子,已經到了,小心上亭。”

今昔與玉係先入了亭子,站在上麵扶我和凝之上岸,待上了岸,我轉頭問那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

他一愣,顯然是沒有想到我會問他的名字,眼中有些許忐忑。

今昔柔聲道:“你儘管說,主子又不會害你。”

他聽今昔如此說,稍一猶豫,才道:“小的名叫周鄭。”

我點一點頭,道:“你去岸邊歇息吧,待我們走時再叫你。”

周鄭撐了船,慢慢向岸邊劃去。

我與凝之上了亭,坐在石椅上,任由今昔玉係在身後扇扇。

我懶懶的癱在涼涼的石椅上,瞧一眼周鄭的背影,道:“這小夥子長得倒是眉清目秀,今昔,是吧?”

今昔看一看,道:“挺俊秀的。”

我翹起嘴角,看著凝之無聲的笑。

凝之笑一笑,看著我身後的今昔。

玉係笑得幸災樂禍,道:“呐,今昔,你快出閣了。”

今昔淡淡的一笑,不慌不惱,道:“主子想嫁,奴婢還得願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