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升入高二的時候金在中終於得償所願和鄭允浩一起去了理科班。才剛開學，各科老師們就開始強調了明年即將麵臨的升學考和高二這一年的重要性，所以他們的生活就變成了反複枯燥的上課和成套成套的題海。

鄭允浩帶著一身暑氣從教室外麵進來，看見金在中有氣無力地伏在桌子上，悄悄從後麵接近，一瓶冰冰涼涼的易拉罐貼上了金在中的臉頰，把他一下冰得夠嗆，撒氣接過飲料一口氣喝得見底，鄭允浩倒是笑得十分開心，伸頭一看，原來金在中還在看上堂課做錯的隨堂測驗。

下個月全省的數學競賽在隔壁市要舉行了，總共兩天一晚，要過夜。一個學校出五個人，全省十幾個學校加起來一共也有一百多名學生最後隻有前三名可以獲得最後升學考的加分名額。鄭允浩是在已經確定一定要去的名單上了，剩下的四個人會在這個月的月考數學成績排名靠前中選出來。

金在中是想一定要去的。他對自己能否取得前三的名額自然是不抱期待的，隻是——

兩天一夜的旅程，隔壁市，近山還有水，聽上年去過的學長學姐說，住的民宿裡還有個溫泉，雖然是人工的，但配上民宿老板栽種的大片大片的大麗花，很是絢爛。上個年級的幾個熟識的男生女生當時去的時候，要不是想著第二天還要考試，沒敢喝酒就用飲料代替，最後幾個人當中好像還湊成了一對。這樣的回憶，在青春期已經足夠他們念念不忘很久。

金在中想到這，還是下定決心要多花些功夫。這樣的機會，能和鄭允浩一起，像出門旅行遊玩這樣的機會，應該整個高中隻有這麼一次吧，如果沒有抓住，那真的值得他懊惱到高中畢業。

既然現在看到鄭允浩人了，那就自然要抓著他給自己講題了。金在中還沒開口，話就被搶先了。

“允浩君，你能幫我看看這幾道題嗎？”

個子小小的梳著齊劉海，眼睛很大，很可愛的女孩，是班上的同學韓小小，名字和人倒是一致。

說是要講題，但女孩子的目光明顯更多地停留在鄭允浩那張臉上，女孩羞澀，看上兩眼便又趕緊錯開眼睛。這種事情，第三個人總是看得更清楚。

金在中自覺有些多餘。站在兩個人中間，三個人莫名形成了一個三角。

“我去衛生間哈，你們講！”好像故意升高的語調，這些話就不經大腦地說出來了，腳步飛快地離開教室之前還不忘朝鄭允浩眨眨眼。

啊——！！！一離開另外兩個人的視線之後，金在中幾乎要忍不住尷尬地大叫出聲，自己是在乾嘛啊！不僅給情敵製造了兩人獨處的機會，還對鄭允浩——做出眨眼，那種動作。

外人看來，長得格外好看的男生步履匆匆，麵上毫無表情，甚至看起來很高冷，難以接近的樣子，但沒人知道，金在中心裡的小人現在正在懊惱得滿地打滾。

金在中不是不明白，有些什麼是不同的。他明白自己和彆人——正常的男生——不同，但是他不能確定鄭允浩。他的弱小和退讓就在於需要什麼確鑿的證據才能推動自己前進，否則就是在原地反複搖擺。

以為自己沒有說，沒有做，那些就會漸漸煙消雲散。

他和鄭允浩也許永遠都不會開口告白。

——不說比較好吧。也不是非要變成什麼樣，比起那些，他隻是想肯定他，也想讓他肯定自己。那些眼波流轉、光芒四射、溫柔起航、暴雨來襲的各種原因裡，他都想尋找到兩個人一同的影子。

所以，保持現在的關係，已經足夠他欣喜。

金在中繞著環形的操場跑道踱著碎步，才轉了半圈，看見鄭允浩出現在麵前，一米之遙。這麼快就尋來了，看來是沒時間給彆人講題吧。

“你沒給她講題啊？”金在中抱著某種小心思確認。

“沒！”鄭允浩回答的乾脆，臉上露出一個促狹的笑，“你不是對我眨眼嘛，我懂你的意思——”還故意拖長音，也回了金在中一個眨眼。

“我那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就……啊沒意思！”

“沒意思是什麼意思？”

兩個人的沒意思的對話也變得有意思。

鄭允浩終於肯放過他，又補充道：“我說我拉肚子，快憋不住了，也要上廁所。”

“啊——你怎麼這麼不愛麵子。”金在中覺得好笑，好好一個帥哥，怎麼講話這麼直白。“在女孩子麵前那麼講。”

“主要是……不想給她講。”

“人家又沒做錯什麼。”

“是沒做錯什麼……就是害怕她超過你。”

誒？金在中一下沒反應過來。

兩個人走到跑道邊上的雙杠區，鄭允浩人高腿長，運動細胞又好，做什麼動作都是極為漂亮的。他兩隻胳膊反手在單杠上使勁一撐，整個人就坐了上去。

這就比站著的金在中高得更多了。

金在中隻好抬頭看著他。光好像就筆直地投射在鄭允浩一個人頭上，流動般在地上彙起出影子，他的手、腳、肩膀輪廓，和腰背，都在地上拉出誇張的細長。

他看著光裡的男生，男生也在光裡，很認真地看著他。

“我想和你一起去那個溫泉，所以你得努力呀！”

金在中聽到鄭允浩這麼向自己說道。

字和句，音節和語調，每一個字節，卷起神經末梢奔騰起來的血液。

誒！不是自己聽錯，也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這麼想，當這個話從對方口中說出來之後，雀躍的興奮立刻化為學習的動力，至少金在中覺得自己還能再回去做上個三套題。

傻氣。鄭允浩在心裡默默評價，沒敢說出口。

11.

事情的發展比想象中還順利。金在中拿到了參加競賽的五個名額中的最後一個，他把功勞都歸功在幫他補習的鄭允浩身上，鄭允浩也不謙虛，攬著他的脖子笑嘻嘻地問要給他什麼獎勵。嘚瑟的很了，最後吃了金在中一個手刀。

臨要出發的這早，金在中前一天晚上難得失眠，起來的時間明顯晚於平時的時間了。家裡也還是一副鬨哄哄的景象，父親忙著出門上班，母親要顧著年幼的弟弟，這下更顧不上吃飯了。

偏巧出門都走了一段了，才想起來學生手冊昨晚被放在桌子上，又急急忙忙折返回去。等到金在中氣喘籲籲跑到約定上車的地點，幾乎就在等他一個人了。

享受了遲到時被全體矚目的待遇，金在中頭都要埋進懷裡，臉也紅著，找到了鄭允浩旁邊給他留著的位置。

“很有你的風格。”等了好久的鄭允浩這麼評價。

金在中二話不說將手中的旅行袋掄過去：“壞蛋！”

“隻是去兩天一夜而已。你帶了多少行李啊？”鄭允浩有些好笑地看著金在中手裡的背包，“我們是去外地競賽，又不是真的去玩。”

啊這個人真的討厭！之前明明還說想一起去泡溫泉，現在又做出一副好學生正直的樣子來。

金在中哼了一生，扭過頭看著窗外的風景不再理他。

昨天夜裡睡的就是晚了，好久都沒熬到那麼晚，所以大巴車還沒開出去多久，困意就一陣一陣襲來。但他不想睡的，誰都不知道自己睡覺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張著嘴巴，還打呼嚕。越想腦子越混沌，眼皮馬上就要合上了。

坐在右手邊的鄭允浩好像感知到了，微微坐直了身體，伸出手輕輕把金在中的腦袋放在了自己肩上。

這樣一來，金在中完全沉入了夢鄉。

等他再次醒來，車上的同學們都已經吵吵鬨鬨背著包馬上就等著下車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有種不知今朝是何夕的迷茫，然後才發現，自己枕了一路鄭允浩的肩膀。

“啊，我睡著的時候靠上去的嗎？”今天怎麼總是發生的都是讓他窘迫的事情，才剛睡醒，還迷迷糊糊的，但臉卻紅了。

落在鄭允浩眼裡卻顯得尤為可愛，微微顫抖著的睫毛，皮膚上覆蓋著一層輕薄的暖光，令他看起來像個無害的小生物。

嘴上卻不饒人。“我第一次發現，你的頭真的好重。”

“那是因為我聰明啊，你沒聽過這種說法嗎？”

“沒有……”鄭允浩就愛逗他，“你睡覺的時候還磨牙了，我感覺肩膀上睡了個小老鼠，在我耳邊鋸鋸子。”

金在中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這個習慣，傻了，信以為真，也顧不上反駁了，背著包一路追著鄭允浩到了房間還在問，“我真的磨牙了嗎？磨牙是什麼聲音啊？”然後又對著民宿的鏡子長大嘴巴仔細一顆一顆牙齒地看，然後哭喪著一張小臉擔心：“我的牙不會被磨平吧？”

最後惹得鄭允浩抱著肚子笑倒在床上，金在中才反應過來被騙了，氣得他把鄭允浩摁在床上，兩個人鬨作一團。等兩個人都消停下來，才發現距離過於靠近了。

金在中原本一張冷淡白皙的臉因為笑意被染上一層粉紅，一雙狐眼像含著一淌無邊春意，頭發也滾得亂糟糟的，更可怕的是，因為力量壓迫，鄭允浩整個人都壓在他上方，就這麼居高臨下的盯著他的臉，他的眼睛。

空間太過狹窄。是因為空間太過狹窄嗎。原本寬敞的一居室好像在無限縮小，空氣中的氧氣也隨之漸漸被抽離，好像快要無法呼吸了。

恰好此時走廊裡傳來帶隊的老師喊集合吃飯的聲音。

鄭允浩撐著手腕從金在中身上下來，再看彼此，都不約而同地笑了。也沒有尷尬，也不是不心動，說不上來怎地，就是互相看著彼此的眼睛，就能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吃了午飯下午就要考試了，然後睡一晚，第二天上午再考一場，再然後中午坐上回程的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