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壽那天,陶敬亭佯裝不知,隻是請徒兒們共飲此酒,他自個兒自然是先服了解藥,清清則報信有功,讓她坐在自個兒膝上,師傅親自喂她喝酒,自然也沒真喝,清清笑得真是伶俐呀,還躲在師傅袖子底裝模作樣地抹抹嘴。
陶五柳和陶芙蓉兩個功夫深,含著酒,沒多會就遛出去吐了,亦沒中招!惟文盛硬著頭皮喝了下去,當下就眼腫唇厚,五官不見,惹得壽宴上滿門長輩哈哈大笑,他自個兒羞惱坐在地上哭,等師傅握了柄銅鏡給他一照,鏡中豬頭模樣,他自個兒也忍不住破涕而笑。
這四個頑童的笑聲還在昨日,一切都已在夢中愈來愈遠,花盛之酒,醉飲了,堪盛純良好夢?孰料光陰無情,各各長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心計謀算,真真……陶敬亭一念及此,氣血翻湧,毒氣攻心,已說不出話來,氣息有進無出的,忽而他搭在那椅上的手落了下來,臉色已灰敗一片。
藥侍陳南之見此猛地一驚,忙不迭拿手試探掌門的鼻息,已無氣出,按在掌門頸脈上,脈已停了,座下的青楓道人乍一見,忙不迭上前察看,登時臉色一沉。執掌神農門數十年的武林泰鬥陶掌門竟在這一片門中同輩、弟子的嘈雜哄鬨中駕鶴西歸了!
卻說掌門猝死的消息登時傳遍了神農門,一傳到南藥房,原本作樂的年輕弟子一個個目瞪口呆,齊齊哭了,陶五柳一聽消息,耳邊如有雷電轟鳴,臉色瞬時蒼白,呆呆怔怔的,還是年輕弟子們圍著他道:“五柳哥,您還不快去瞧掌門!你醫術高明,一定能將掌門救活了!”
陶五柳木然招著手,叫林錦兒過來,低聲吩咐她護著後院房裡的謝姑娘,還囑咐了幾句萬不可讓閒人靠近,林錦兒不免有些不悅,都是什麼時候了,五柳哥還記掛著房內那個謝姑娘。陶五柳吩咐完,這才快步往飛簷閣去了。
陶五柳一路心如亂麻,日頭西沉,四處昏鴉色,冷得令人心寒,才到飛簷閣東廂外就聽見了眾人的哭聲,一推門進去,燭火下,師傅的遺體已被安放在床帳上,閉著眼兒,恍如在生。
秋婆婆這會剛撤了針炙,歎氣道了無救,陶五柳不信午前師傅還同他在藻井園說話,一言一語滿是慈愛包容,怎麼轉眼竟魂歸地府,了無生機?他快步上前去,才一眼察看,看師傅嘴唇黑紫,已曉得師傅是毒發身亡!
陶敬亭緩緩跪在師傅跟前,臉色淒慘,卻無淚下,隻是往事紛雲過,他一身本事都是師傅傾儘所有,做人的道理亦是師傅諄諄所教!師傅待他恩得如山,到底是誰下的毒手?陶五柳臉色含怒,咬緊牙關,冷眼看著三位同門,陶芙蓉等人臉上皆不是作假的哀容,若凶手當真是他們中的一個,未免作戲作得太真了!
話說陶敬亭一死,神農門頓時沒有主心骨,長輩見陶五柳來了,雖不情願讓他繼任掌門,但還是以陶掌門遺願為重,秋婆婆將陶掌門所佩鈐刻百草的掌門令牌遞到陶五柳手上,道:“五柳,掌門臨死前將位子傳給了你,今夜你就領著本門弟子停靈守孝罷。”一旁葉教習、陸教習皆稱是,陶五柳點頭應下。
是而以飛簷閣外議事堂為停靈之所,陶五柳親自為師傅換了壽衣,抬進了壽棺,靈前垂下千秋幡,棺前點起隨身燈,香燭紙錢燒祭了,神農門上下亦垂起了白孝幔、掛滿了白燈籠。因陶敬亭寬待眾人,門內弟子個個悲愴。青楓道人亦是陶掌門數十年老友,這會亦伴靈拜懺,宣念陰陽經咒,楚鳳瑜本無須重禮,但敬重陶前輩一生奔波、救濟蒼生的英名,亦陪靈守候。陶芙蓉、陶清清、陶文盛皆回房換了白衣孝服,同跪在靈前守夜,
陶芙蓉並陶文盛跪得近,兩個悲傷一過,就又打起了鬼主意,陶文盛記掛著今夜對付齊三公子以報殺父之仇,萬沒料到師傅在這個時候沒了,愈發垂頭喪氣,挨著師姐陶芙蓉低聲抱怨道:“便宜那人再多活一天!”
陶芙蓉卻冷笑一聲,道:“放心好了師弟,適才我去換衣服,已悄悄將南藥房後院的梅花毒陣給啟了,原先我還怕誤傷人,這會要緊人都聚在此處給師傅守靈,豈不正稱心?”
陶文盛聽了,臉色一時有了喜色,卻被陶清清看在眼裡,冷冷道:“師傅死了,虧三師弟你還笑得出來!我早聽說師傅是被人下毒害死的,難不成就是你下的毒手!”
陶清清忽的發難,陶文盛一下被眾人目光盯著,難堪之下,噎得無言,還是陶芙蓉反詰道:“二師妹,你怎麼不說你和陳藥侍不清不白,師傅不曾允下你倆的婚事,你還哭得眼兒腫腫,按理你才最有心殺師傅!彆平白賴到三師弟身上!”
陶敬亭之死本就撲朔迷離,一眾弟子都有疑心,這會忽的被這三位揭破,擺到明麵上,一時前後守靈的弟子都議論紛紛起來,到底是誰殺了掌門?為何要殺掌門?難不成真是這眼前這三位一等弟子?
一時靈堂上不守靈,反成詢案,不成個樣子!原本跪得挺直的陶五柳這會起了身,冷冷道:“若是再有人喧鬨,拖到堂下打三十大板,就當是給師傅熱熱鬨鬨送行了!”平常弟子本就敬重陶五柳,再不敢多言,皆噤了聲,陶芙蓉等三個卻素來和陶五柳平起平坐,自然不服,還要再言,陶五柳已將掌門令牌握在手上,愈發冷淡道:“若三位還有話說,我即以掌門身份逐三位出神農門。”
陶文盛怒目瞧著陶五柳,道了句:“你不要欺人太甚!”更要起身發作,卻被陶芙蓉攔下了,乾瞪著眼,劍拔駑張的,堪堪壓下,這守靈堂前,才險險沒有鬨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