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轉淡,漸至黎明魚白時,高處船舷,林月浮在那擺弄一堆稻草,紮成了小童的模樣,又嚴嚴實實套上了衣帽,怕這稻草人在水中浮得太厲害,又將個小酒壇子灌了雪水埋進了衣襟裡。無毒和尚正在一旁的薄雪中撚著佛珠打坐,素白儒衣被風吹起,清愁歎聲道:“罪緣罪緣,惡因惡因,林施主這番引蛇出洞,可奏效否?”
林月浮專注道:“放心,我與那秦捕頭已商量妥了,隻差唱出雙簧。”
無毒又問道:“那冷府小少爺又被林公子藏匿到了何處?”
林月浮笑而不語,手上則將那整弄好的稻草人丟進水中,淺淺嘩然水聲,但見一個人形半沒半浮於夜色朦朧的河麵上,似失足落水之人。
卻說齊三公子房中,阿弱起身將窗燭稍剪,回眸時隻見公子坐於床上,那冷府小少爺正伏在他懷中。——林月浮先斬後奏,從仆婦房中偷來這五歲孩童,又說沒有彆的妥當去處,隻往齊三公子這兒送,而那孩童此時正朦朧醒了,不知身在何處,粉臉含著淚珠兒欲啼哭,公子一時心軟接過這幼童在懷中,那幼童見齊晏生得俊美無雙,唇畔兒雖冷峻,眼神卻很淡柔,頓時噎住了抽泣,眼兒睜得渾圓地貪看齊晏。
謝阿弱剪罷燭花,放下金剪,莞爾道:“原來公子生得好看還有這等好處。”
那幼童正點著指頭細數齊三公子青地袖擺上白鹿紋,三公子道:“這孩童的年紀,這番依戀,倒和你從前一模一樣。”
長夜漫漫到了此時,謝阿弱亦坐在公子一旁,道:“不知是不是刻意忘記了,公子說的那些事似乎都已遙遠,像前世。”
正細話間,那艙外忽然傳來仆婦婢子們尋小公子的聲兒,公子淡淡聽了一會,輕輕撫著那孩童初覆額前的細發,道:“伺候的下人來尋他了。”
謝阿弱則淡然對那孩童道:“喜歡玩藏貓貓麼?”
這孩童聽了眼兒彎彎笑了起來,他眉心有一顆紅點,如善財童子般,原本就格外可愛,此時愈往三公子衣懷裡偎靠,細嫩雛音般道:“寶兒躲這裡。”
如此乖巧柔馴,齊晏自然喜歡,兩下相安無事,那甲板上卻已鬨翻了天,不知是誰慌亂喊了一聲“小公子落水”,仆婦們紛紛登上甲板、聚在那船舷邊看,但見河麵依稀有個人兒隨水波浮沉於水上,本是夜色看不大清,隻認得那衣帽是小公子的,一個個就驚叫起來,指著那水麵直跺腳,這大船少說有三丈之高,冬水又寒,都是婦道人家,一時竟沒個敢跳下水去救的。
有主見的婆子轉身奔下去找秦捕頭與兩位刀頭,三人卻不知躲去哪了,房裡也尋不著,倒儘是驚動了旁的船客。那毛大夫不由罵道:“這冷家人一上船來就沒一刻安生的,鬨鬨哄哄的專在夜裡尋事端!”
那李大賈也本是擁香攬嬌,睡得正香,朦朧聽得亦罵道:“這冷家人是閻羅來索命了不成,死了夫人、丫環,連這小的也要死了!真晦氣!”
睡夢中環翠一聽,看向憐娘,神色登時有些異樣,憐娘本就是個憂慮少眠的人,此時已急匆匆披上衣裳下了床,奔出門去,那李大賈心下奇怪,喊她名字也不回頭,那環翠一見勢頭不好,連忙也穿上衣裳下了床,喊著憐姊就趕了上去。
憐娘發髻鬆緩,慌亂亂奔上甲板,見船舷上聚著好些神色慌急的人,她亦五內如焚,一把大力推開這些仆婦,扶上圍欄向水中定晴一看,那黑漆漆水麵一團物什,有手有腳,尤其那一頂福字小帽露出水麵,似極了溺水的孩童,登時憐娘心下大亂,手腳並用攀上圍欄,撲通一聲就往河裡跳!
憐娘撲嗵落了水,那些仆婦見她如此奮不顧身,頓時吃驚起來,此時秦捕頭並兩位刀頭已舉著火把從船中走了出來,如白晝般的亮光照向水麵,但見河麵上憐娘遊近了那團物什,一手翻抱起一看,竟隻是個草紮人兒,心上不由一涼,她舉頭看秦捕頭等人居高臨下冷眼向她瞧來,心中雪亮,已曉得自己中了他們的計!
此時,無毒和尚臂上挽著一卷粗繩丟入水中,喊道:“女施主,你且抓著這上來罷!”
那憐娘曉得這上船了就多半沒有活路了,正猶疑不決間,那秦捕頭已冷冷威脅道:“你若不上來,我可要將你的兒子打斷了手腳、丟到破廟裡做乞丐去了!”
憐娘一聽,心上已怕了,拽著那繩係在腰上,被無毒和尚緩緩提拉上甲板來。此時環翠亦奔上甲板,見憐娘從河裡攀扶上圍欄,渾身濕透、淋漓亂發,忙取出帕子上來拭著她麵上水漬。一邊的無毒和尚雖是單薄衣裳,亦脫下了覆在憐娘身上,阿彌陀佛道:“佛祖慈悲,女施主回頭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