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急急坐下,雙唇開闔不休地念經,不動如磐石,莊嚴如佛光,苦苦抵擋邪魔歪道的入侵。但隻消一念動,即是心飄遠,他終究阻礙不過,仿佛赤焰焚身,一霎走火入魔,無毒已滿頭大汗,昏倒在蒲團之上。
次日,陰雲天氣,令人懷想朝霞繁華、練麗散下的光景。
謝阿弱對鏡梳妝,一下抬起木梳一下滑落,慵懶無比地等待。
等待小侍前來稟報昨夜無毒持著公子令牌放走鳳無臣,等待齊三公子勃然大怒,她恃寵而驕,有股淡然的自負,但終究也沒有期待太多。
外間,齊晏身穿月華常服於書案前練字,他自然疑心阿弱為何半夜離去,但她不說緣由,也不必強逼。公子此時儘是想著那一聲晏郎,喚得何等情深意濃?
才練了半張字,小侍就循例遞來魏園每日的值守散錄,齊三公子尋常看一眼,刺目地瞧見鳳無臣三個字,頓時皺起眉來,提筆往那三個字上,用力一勾,新的墨跡幾乎要將舊的墨跡給淹沒,小侍心一驚,已聽公子冷冷問道:“誰放他下山的?”
風雨欲來,小侍顫聲道:“無毒和尚……他領著公子令牌……派了一匹馬送他下山……”
齊晏指上推開案上拜匣,裡頭空空如也!他重又冷目掃向那值守筆錄,五更天,五更天,阿弱已偷偷下床去了。
謝阿弱此時在裡間聽得清清楚楚,她胭脂初上,如畫眉目,突然傳來什麼東西猛摔在地的聲響,她手兒一抖,臉色頓時一冷,已握緊了妝匣裡公子的令牌,不自覺縮在袖底,方才緩緩站起身,回過頭,已看見齊晏站在門口,還有他背後,地上粉碎的拜匣。
謝阿弱緩緩伸出手,展開,露出銀板流蘇令牌,淡淡問道:“公子是在找這樣東西麼?”
齊晏冷眼望著她,他的笑全都消散了,表情複雜,眼中閃出烈火,被得罪了。
謝阿弱越描越黑,道:“私放叛徒下山,受杖刑一百,盜令牌,鞭刑一百,二罪並罰,生死不論,滿刑為止。”
一字一頓,任意妄為,於公於私,雙重背叛,至他於何地?齊晏怒不可遏,氣得顫抖,是厭惡還是痛恨,抑或極度的震驚,萬箭穿心!
那一刻,天色似乎愈發幽暗了,她的妝容那樣刺目,唇上胭脂紅得像血,過分的狂妄,過分的絕情!
齊三公子的手握得指節鐵青,心頭一團怒火愈燒愈旺,沒有出路,他忽得舉袖猛力一拂,身邊花幾上那通白的高瓷瓶猛地飛出,斜斜砸在謝阿弱身後的銅鏡上,哐一聲,裂紋碎片,震飛滿室!
珍重非常的瓷瓶,轉眼就破碎了,碎了一地,在鏡麵反光裡,光怪陸離地折射屋子裡兩個對峙的人影,是真是幻,謝阿弱仿佛聽見二人的情意亦發出裂帛之聲,轟然耳鳴。
像是用儘了氣力,齊晏咬著牙,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門外,冷冷吩咐道:“打掃了書齋的房間,我搬到那兒去住!還有,將蘭若閣門窗皆鎖起來,釘上木條,日夜值守,若她膽敢踏出一步,殺無赦!”
謝阿弱抬起手,抹在自己的耳背,滿手是血,自頭上長長一道口子,深在耳背,細收到頸上,汩汩流血。
何時被利器劃傷的?她竟沒有感覺!
謝阿弱麻木地揀起妝台上的金剪,輕輕絞下了沾血濡濕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