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一綹一綹,灑在衣裳,砸在地上。
謝阿弱眼前沒有鏡子,瞧不見她被絞得蕪雜的亂發,她放下金剪,抬手一方帕子捂住傷口,血腥氣息,她緩緩站起身來,微微的目眩,強定住神,錦緞繡鞋踩過一地碎片,咯吱作響,於間壁取回了金創藥,側躺在床上。
地上嘀嗒的血跡,像一條祭祀之河,血流成河。
她緩緩撤開帕子,抬手偏倚著,胡亂往頭上的傷口抖撒藥末兒,狼狽不堪的藥香,血肉模糊的傷口。
疼,很疼。
但她隻能強忍著,下唇給自己咬出一排白色的牙印子,冷汗津津而下,手足抖顫,心亂如麻,未止住的血汙漫染在床帳。
整日地昏眩,隻有小侍們往門窗釘木條的聲兒將她吵醒,複蘇時朦朧望著一地碎瓷,不是夢境,她太貪心,賭得太大,齊三公子將她舍棄了。
謝阿弱一霎清醒,淚睫於心,狂哭得氣噎,肩頭顫抖,扯動傷口,更疼。
虛幻的情局,四散的靈魂,迸裂如水晶琉璃瓶兒,覆水難收。
傷口如此粗糙對待,精神如此消沉應付,半夜謝阿弱額頭發起高熱來,影影綽綽裡,是滿園沿途密布的白紗孔明燈,汪然如海,浮光掠影,燦若繁星,燦若繁星……
但此時園外,一盞燈也沒有點起,撲人的黑暗,透骨的冷清。可謝阿弱明明瞧見了,齊晏一身清俊的儒衫,一盞將要輕盈飛蓬的孔明燈,款款提筆書道,謝家寶燕,齊晏升平。碾轉的高熱裡,電光火石,桑香的名字迸了出來。
桑香,桑香村,明溪麗水,縹緲峰,千山皚雪,克敬殿,公子醉酒,千丈憂,竹橋之亂。一劫又一劫的堆積,一步又一步的陷阱,屈身受辱,萬劫不複。
整整一夜,她被迷離恍惚的炙痛纏繞,似乎睡著,似乎醒來,掙紮得特彆辛苦。
不知睡了幾日,小侍們送飯的聲響,一遞喚一遞喚謝姑娘,一場亂夢,她是誰?謝阿弱還是桑香?驀然驚覺,前世又前世,百感交集,最後鑽心疼意浮上來,既苦且痛。不知何時,她的牙齒已把嘴唇咬破,滲出血絲,身體即使簌簌地抖,她的臉色卻蒼涼安靜。
她死不了,勉強活著,沒有責難任何人,反而異常恐怖。
那位小侍還是鍥而不舍地喊她的名字,道:“謝姑娘就饒了小的罷,已經絕食三日了,傷了自己身子可如何是好?公子一定會把帳,全算到小的身上,小的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用啊!”
全身酸痛的謝阿弱沒有下床的力氣,更彆說走到蘭若閣門口抬取牢飯一樣的飲食。
但她清晰聽見小侍說三日,原來她昏迷了三日,她的淚眼猶未乾,血卻已止住了。
桑香的記憶,謝阿弱的記憶,兩相交疊,兩相彌補,她再沒有欠他的。
謝阿弱勉強下了床,她推開門,木縫裡漏出屋外晴光,一道一道,沒有規則,卻殺機暗伏!她的手停在書案上,緩緩揉碎了齊晏那日練的半頁字,紙片飛灑,擱在一旁那柄異色香影的撒金扇子,亦被她輕輕地撕碎了,所有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都被她拂碎在地。
外頭青衣小侍聽見裡頭兵荒馬亂的動靜,登時張惶了,忙不迭跑到書齋去稟報公子。
謝姑娘三日絕食,正在砸毀房中之物泄憤。
齊晏心冷,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過來了,才三日而矣,為何那樣漫長?那樣枯寂?他看著這釘在門上斑駁的木板,將好好一個閣子毀得淋漓儘致。
他抬手命人將門開了,一霎的亮光照射進去,謝阿弱仍是坐在她愛坐的那把交椅上,形容憔悴,亂發膩了血漬纏結,長長短短,醜陋不堪。
齊晏的腳步滯住了,她抬起頭,手背遮著,眼神淡然的,逆光看他。仿若陌生,他不是舊時人了,她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