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是從哪裡聽來的這麼有文藝感的話,此刻落在我的耳朵裡,就像雪中送炭的情誼一般,讓人無法抗拒。
我接過那盆秋海棠,朝她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我說:“好。”
5
鐘樂之終歸還是轉回了理科班。
她的確沒有必要因為一時賭氣就賠上自己的前程。
我的生活也並沒有因為缺了一個同桌而變回原樣,因為鐘樂之下課後依舊會跑來找我一起上廁所,依舊每天換著花樣給我帶早餐,依舊手拉著手去小賣部買雪糕。
這天,她照常來找我,拎了一袋手撕雞,很自然的坐到她之前的位置上。
鐘樂之戴上手套,抓了一塊肉塞到我嘴裡,笑著問我:“好不好吃?我媽做的。”
自從鐘樂之違背她媽媽的想法,強行轉到文科班待了一段時間之後,她媽媽像是意識到自己的教育方式有問題一般,變得學會尊重她的選擇,兩人的母女之情也更深了些。
我點點頭,說:“好吃。”
“我就說你會喜歡,所以我讓我媽多做了些,都給你。”少女的眉目揚起,像是得到了鼓勵一般,笑得更開了。
高考在即,我們都沒有太多的時間放鬆,鐘樂之來找我的次數也減少了,第二次模擬考的成績出來,我下降了差不多10分,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裡說了幾句。
麵對突如其來的壓力,我悶了許久,心底不免有些委屈。我握著文綜試卷,走到鐘樂之的班級門口。我想跟她傾訴。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我沒敢開口喊她,鐘樂之也沒看到我,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同前麵轉過來的同學聊得熱火朝天。
是啊,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我不是。
鐘樂之的性格多討喜啊,朋友遍地才正常啊。
我握著試卷,低著頭往回走。我心想,原來友誼裡的醋意,真的一點也不比戀人之間少。
第二天早上,鐘樂之照常給我買了早餐,還有一盒我不愛喝的純牛奶,她說牛奶補鈣,多喝有好處,所以每天都會給我帶一盒,然後逼著我喝完。
她說:“吳憂,你的二模成績考得怎麼樣?我昨天忘記問你了。”
“一般。”我冷聲道。
麵對我突如其來的冷臉,鐘樂之似乎也懵了幾秒。
她不解道:“怎麼了?沒考好嗎?”
我不語,她朝我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害,不就是一次考試嗎,下次加油考回來就好了,沒到高考,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不懂我生氣的緣由,說儘好話來安慰我,甚至把改卷的老師都罵了兩句。
她太赤誠了,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聽得我莫名就濕了眼眶。
麵對我突然衝出眼眶的淚水,鐘樂之明顯被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抽紙巾遞給我:“你彆哭啊,是不是考不好回家被罵了?”
我一把將整張臉埋進她的懷裡,嗚咽著:“鐘樂之,我隻有你一個朋友了。”
鐘樂之微怔,然後突然反應過來,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背,溫聲道:“我也是啊。”
我忘了那天她還說了什麼,隻記得她後來又遞了一束洋甘菊給我,說:“我還記得不完全書店的事情,所以我還種了許多花。”
意思是,我記得和你的約定,我們會一直是好朋友的。
她走後,我轉頭看向窗外,高中時期的晚霞總是異常的好看,就像我們十七歲的青春一樣溫柔。
6
高考,我和鐘樂之都正常發揮,考了一個還不錯的分數。
隻是在填誌願時,一個選擇了留在本地,另一個選擇去了北方。
鐘樂之說,她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離家遠一點了。
新室友還算好相處,大學的課程也不算多,閒下來的時間裡,鐘樂之會給我打電話。
她跟我說新學校的好與壞,跟我說她一個人遠在北方會有些孤獨,還跟我說,她似乎喜歡上了一個學長。
鐘樂之紅了臉,跟我說:“吳憂,他叫謝淮生。”
我不懂這些情感,小說裡說,喜歡就去追,於是我也這麼跟鐘樂之講。
她一邊吃飯一邊囑咐我,不要總擺著一張囧字臉,要多和彆人說說話。
我大學的專業學的新聞,隨著課程的深入,我也漸漸開始忙碌了起來。和鐘樂之的聯係,也減少了許多。
直到新學期快要結束,我才又接到鐘樂之的電話。視頻那頭的她頭發長長了許多,圍著一條酒紅色的圍巾,帽子上還落了不少雪。許是不習慣那邊的氣候,臉被凍得通紅。
她笑嘻嘻的看著我:“吳憂,你瘦了很多耶,還長漂亮了。”
她又給我分享了一些她在學校遇到的有趣事,在準備掛電話時,鐘樂之突然湊到鏡頭前問我:“18歲成人禮,你想怎麼過?”
要不是鐘樂之的提醒,我還真忘了再過幾天就是我的十八歲生日了。
其實我不愛過生日,尤其是遇到鐘樂之之前,都是自己去蛋糕店買個小蛋糕吃掉,生日就算完了。
17歲那年,鐘樂之抱了一個很大的盒子去我家,裡麵裝著一個淡綠色的書架,她說:“本來想送你幾本書的,但是快要高考了,怕你看課外書會分心,我就先送你個書架吧。”
我哭笑不得,在十多歲的年紀,禮物無非是一些精品店的小禮品,誰會想到這樣的禮物。於是我說:“這是我收到過的最奇葩的生日禮物。”
也是我唯一收到過的禮物。
“你可以找新朋友,陪你出去吃頓飯。”鐘樂之如是說。
話雖然這樣講,可真正到了我生日的那一天,鐘樂之還是出現了。
彼時,我剛下完新聞概論課,一下樓便瞧見了坐在樓下等我的鐘樂之。見我出來,她拍了拍身上的灰,一邊向我走來一邊吐槽:“這怎麼比北方還冷,你們教室還挺難找,幸好我聰明,問了……”
話音未落,我一把將她抱住,強忍著才不至於哭出聲來,我說:“你怎麼來了?”
我沒告訴鐘樂之,我從未被任何人這樣赤誠的對待過。
她雙手冰冷刺骨,想必應該等了很久。她說是想要給我一個驚喜,所以才沒提前告訴我。
“害,我們是朋友嘛,你一輩子就一個18歲,我當然得來。”鐘樂之拉著我的手,坐在架空層的長椅上,給拎了許久的蛋糕插上蠟燭,推到我麵前,“不過禮物沒來得及準備,你先吃蛋糕。”
“吳憂,十八歲生日快樂。”她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鐘樂之是請了假來的,兩個半小時的飛機,就為了這一聲生日快樂。連晚飯都沒來得及吃,她又要匆匆趕回去。
我去機場送她時,她遠遠地朝我揮了揮手:“快回去吧,你晚上還有課呢。”
鐘樂之,謝謝你,我的朋友。
我輕聲道。
7
大二下學期,鐘樂之告訴我,謝淮生快要畢業了,她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她終於決定表白。
她說:“但是我有點害怕,我怕最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我說:“你慢慢來,你這麼好,他會看到的。”
鐘樂之說,她想在周末約謝淮生出去看電影,需要我遠程助攻。我哪裡懂這些,於是替她上網查了各種告白的方式,還認認真真做了筆記,生怕漏掉哪一條。
隻是這些個攻略根本沒用到,周末,鐘樂之打來電話,說謝淮生忙著準備實習的事情,沒空赴約。
鐘樂之一個人拿著兩張電影票,站在門口愣了神。最後,那場準備了許久的‘告白’泡湯,我隔著幾千裡,陪她看完了電影。
我安慰道:“他隻是忙而已,做了這麼久的準備,總會用到的。”
鐘樂之打了一個哈欠,在我的安慰聲中睡去。
隻是我沒料到的是,鐘樂之預謀已久的告白,居然連被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在鐘樂之的生日前一天,我接到了她的電話,她哭著跟我說:“吳憂,他跟彆人表白了,我一絲機會都沒有了。”
這是我認識她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聽見她哭。
她打開後置攝像頭,我看到不遠處的少年正捧著鮮花,和另一位少女一起,被簇擁在人群之中。
我說:“你要不站遠些吧。”看不見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她說:“他不會看見我的,他離得很遠。”
我一邊輕聲安慰她,一邊打開軟件買了一張機票。
這是我第一次孤身一人來到這麼遠的地方,繞了許久才找到她的宿舍。我看見她時,她正趴在桌子上,累到睡著了,眼圈紅得不行。
我打開櫃子,拿了一件外套給她蓋上。
女孩向來要強,從不肯輕易哭紅眼眶,我看得心疼,站在一旁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
鐘樂之醒來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了,看見我,她倒也沒多驚訝,隻是緊緊的抱著我,不斷重複著一句話:“我就知道你會來。”
她們學校沒有門禁,我帶她出去吃了一頓火鍋。
“第一次來北方,還習不習慣?”她一邊把涮好的毛肚往嘴裡放,一邊問我。
我搖了搖頭,一點也不習慣,我沒想到北方會這麼乾,難怪我和她視頻時,她的皮膚會□□得裂開。
我把提前準備好的禮物遞給她,笑著說說:“生日快樂。”
她接過禮物,又一次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她笑道:“果然還是姐妹靠譜。”
她笑得開懷,仿佛不開心的事早已煙消雲散。
我把她曾經教給我的話還給了她,我說:“把煩心事都丟掉吧,騰出地方來裝鮮花。”
鐘樂之這人,天生樂觀,不開心的事哭過了倒也就過去了。她用力拍了一把桌子,堅定道:“沒錯,為了你的書店,我還得種很多花呢。”
我笑了笑,這個隨口一說的約定,倒還成了我們倆的執念。
鐘樂之說,以後她可就靠著這個不完全書店養老了,種種花,看看書,這種養老生活,讓人光是想想就覺得期待。
8
本科畢業後,我選擇考研,鐘樂之選擇回到本地發展。
她坐在我的床上,喝了一口我放在床沿的純牛奶,不忘吐槽:“還記不記得我高中天天逼著你喝純牛奶的事。”
我笑道,當然記得。
我向來不愛喝,所以對他的價格也不了解,直到在超市注意到時,我才知道,原來少女光是給我買牛奶的錢,就占了生活費的三分之一。
她說喝了長高,所以每天都堅持給我帶。可惜事與願違,我非但沒長高,還往橫了長。
“我花了這麼多錢,你小子居然還敢嫌棄。”她衝上來,假裝掐著我的脖子。
我問過鐘樂之,當初為什麼會選擇跟我做朋友?
她想了許久,認真道:“不知道啊,可能是你名字的寓意吸引到我了吧。”
我這才相信,在網上看到的那句話。
有時候名字確實能改變性格和命運,因為他把鐘樂之送到了我的身邊。
鐘樂之推著我出門:“彆老悶頭學習,我種的秋海棠又開花了,你去看。”
我將她種的鮮花一一擺在那個淡綠色的書架旁邊,她掐腰看我,不忘誇讚自己:“我養的花長得真好。”
我打開窗,五月的清風吹來,我和鐘樂之迎風站著,極為默契的一同看向窗外。霎時間,我仿佛回到了高三的那個夏天。
少女紮著高高的馬尾,懷裡抱著一本書,衝我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她說:“吳憂,很高興和你成為同桌。”
鐘樂之,原諒我文筆不佳,說的話也總是詞不達意,看了這麼多的書,最後能用來形容你的,僅有赤誠二字。
謝謝你,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