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本市的高中不多,我們能在學校遇到的機遇也確實不小,但是這突然一下子成了同桌,我還真沒反應過來。
班裡一些八卦的女生默契的圍在一起,小聲的討論著這個生得比他們漂亮的女生。
林杏子笑著拍了一把我的肩膀:“他們是不是嫉妒我剛來就成了你的同桌?何故呀何故,沒想到你的名氣還不小嘛。”
“你怎麼會來?”我忽略她的玩笑話,問她。
林杏子說,她好得差不多了,實在是不想整天悶在醫院裡頭,想上學。他媽媽挨不住她的軟磨硬泡,一來二去也就同意了。
林杏子輕咳兩聲,說:“不過我已經很久沒上學了,你可得教我。”
在班裡其他同學看來,林杏子這個人確實很特殊,除了三天兩頭就被她媽媽拉去醫院做個檢查之外,居然還得到了大課間不用跑操的特赦令。
而這些,都是因為有天在跑操的時候,林杏子突然腿一軟,整個人倒在了地上,擦破皮流的血止了好久。
從醫務室回來的時候,我問:“你的身體是不是還沒完全好?”
“你該不會以為我得了什麼絕症,然後怕你傷心才瞞著你吧?那都是小說裡才會有的情節。” 她擺了擺手,一臉風輕雲淡的說,“沒什麼,就是有點低血糖,沒站穩而已啦。”
我剛想開口說話,杏子便搶在我前頭:“何故,我們周末一起去看看歲歲吧。”
“歲歲?你怎麼認識她。”我有些驚訝,因為我從來沒跟她提過何歲的名字。
她從抽屜裡掏出一張信紙,一邊寫信一邊解釋:“我之前送過她一束花.。”
她說,她和何歲早在半年前就認識了。
那時我在學校,不能每天都去看何歲,她閒來無事就會去樓梯間看晚霞,久而久之就和同樣愛看晚霞的林杏子認識了。
杏子說:“沒想到後來我又認識了你,怎麼樣,這緣分神不神奇。”
我笑著點了點頭。
杏子笑起來,笑得眉眼彎彎:“我請她看了這麼多次橘子玫瑰,也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我。”
原來這個詞是她教的啊,我心想。
她笑得開懷,以至於讓我完全忽略了她唇角邊上的一抹淡淡的殷紅。
林杏子最終沒能待到參加完高考,在考試前的三個月就被她媽媽接走了。我原想有空就去她家裡看看她,可是高強度的壓力讓我沒有精力分心。
林杏子離開學校時跟我說:“答應你的一起考A大,我可能要食言了。”我沒說話,她笑了笑,繼續說,“你個沒良心的,可彆太早把我忘了呀。”
6
高考結束後的第二天,我接到了一個噩夢般的電話,是醫院那邊打來的。
何歲的病越來越嚴重了,如果再找不到匹配的骨髓的話,病情將會變得很難控製。
爸媽為了找到匹配的骨髓,帶著何歲輾轉了好幾個醫療水平更發達的醫院,可惜依舊沒能找到。就在我們都一籌莫展之際,原先的醫院打來電話,說是有人願意捐贈骨髓,他們做過調查,發現和何歲高度匹配。但是對方的家屬還在猶豫,遲遲不肯在監護人那一欄簽名。
不管怎麼說,起碼算是有了一點眉目,在我詢問能否給到願意捐贈人的聯係方式時,卻被醫院拒絕,理由是:“對方不願透露。”
何歲躺在病床上,嘴唇有些蒼白,她說:“哥,是不是沒有人願意給我捐骨髓。”
我揉了揉她的頭發,輕聲答:“我們歲歲這麼可愛,當然會有。”
她有些困難的換了個姿勢躺在,睜著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我,微微笑了笑:“哥,杏子姐姐最近怎麼沒來?她之前來看我的時候還會給我帶花呢。”
杏子來過?除了之前我和她一起來看過兩次之後,就沒有再一起來過了,原來她不上學的時候居然自己一個人來看過何歲嗎?
我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你是不是惹杏子姐姐生氣了?” 何歲撇著嘴,佯裝生氣道,“杏子姐姐人可好了,她不僅帶我看煙花,還給我講故事呢。”
“隻是她好像生病了,一直在咳嗽,有時候嘴唇還會出血。哥,杏子姐姐怎麼了呀?”
杏子怎麼了?雖然說我和林杏子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隻是她好像一直在刻意瞞著我。看她的狀態一直挺好的,我也沒多問。
聽何歲這麼一說,我突然決定去看看她。
可是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居然不知道她家的住址。原來我真的一點也不了解她。
沒給我時間愧疚,醫院再一次打來電話。
何歲暈倒了。
等匹配的骨髓等得太久,她的身體支撐不住。醫院下達通知,再做不了移植手術的話,最多再撐半個月。
何歲清醒過來時,已經是兩天後了。
爸媽怕忍不住難過,讓她看出端倪,一晚上都坐在病房外,沒有進來。何歲有些艱難的撐起眼皮,想要坐起來。
我上前扶起她,她扯了扯我的衣袖,說:“哥,我是不是要見不到你了?”
我忍住沒讓淚水湧出來,我抱著她,輕輕說:“怎麼會呢,歲歲就要做手術了,做完手術就好了,聽話。”
杏子說得對,上帝那個老頭如果這點良心都沒有那還做什麼上帝,所以避免德不配位,他很良心的將何歲留了下來。
7
收到林杏子的信的時候,恰逢24節氣的立秋。燥熱的暑氣難得被驅散,迎麵而來的是期盼已久的涼風。
我是在醫院門口見到的林阿姨。
何歲在醫院還有事情沒有處理完,我回去看看。她在我踏進醫院之前叫住了我,她比之前消瘦了許多。
她說:“杏子托我帶兩封信給你,她說隔兩個月寄一次,但是我決定兩封一起給你。”
我問:“杏子呢?”
她搖了搖頭,沒有回答,隻是留下這麼一句話:“杏子說,她很開心能認識你,她不後悔。”
可我分明瞧見了她眼裡的紅血絲和快要藏不住的淚水。
我找了個長椅坐下,拆開了那封印著藍色蝴蝶標誌的信封。
她寫:
嗨,何故,我是林杏子,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應該沒忘記我呢吧?
對不住啦,我還是做了一次騙子。才不是什麼小感小冒呢,醫生說我患上的叫血友病,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我隻記得我悄悄偷聽到了醫生跟我媽媽的談話,醫生說,我最多活到19歲。
我心想,19歲呀,聽起來也不少了呢。可是我媽媽她一直在哭。
直到遇見了你呀,我才理解她為什麼哭,她心疼的是我即將失去的生命,而我卻是害怕再也見不到你。
何故,你說我是不是很貪心啊,我居然想要在離開之前能每天都能看見你。於是我跟我媽說:“我不想住院了,這裡太冷了,我想去學校。”我想去見你。
你一定不記得了吧,其實,我們很早之前見過一麵。
那時我膝蓋充血,站不起來,我坐在輪椅上,透過窗在看遠處的煙花。而你恰好抱著一捧花從我的病房前經過,你扯出一束酷似蝴蝶的花,遞給我,笑著說:“祝你早日康複。”
後來你問我,為什麼說自己像藍蝴蝶而不是向日葵,我沒告訴你,因為它的花語是‘願在此與你相遇’
能遇見你,我很高興。
何故,我要走了。
開玩笑啦,我騙你的,我們還會再見的。
談及於此,我再沒了拆開第二封信的勇氣。
我突然想起在書上看到的一句話:我一直將她當做我心中的太陽,卻沒想到我卻意外撥動了太陽的心弦。
林杏子大概不知道,她的出現給我帶來了多大的改變。
我家本來也不是什麼富裕家庭,從何歲住院後,家裡的壓力越來越大,我的成績也越來越差,甚至一度覺得還不如退學打工算了。可是林杏子的樂觀和陽光,讓我開始鄙夷之前的想法。
從她漸漸淡出我的視線開始,我才意識到,原來我早已深深的牢記著這個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的姑娘。
林杏子說的沒錯,她確實是個騙子。她在信裡說著,我們會再見的,可我卻再也沒有見過她。就連再一次聽到她的名字也是在半年後了。
我在查給何歲捐骨髓的人的身份時,才從何歲的主治醫師嘴裡得知,其實捐贈人早就提交了捐贈書,並且點名捐給何歲。家裡人不同意,她就催著醫生做手術。
醫生提醒她,很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卻笑著答:“我不後悔。”
捐贈人本身就生著病,加上手術過程中失血過多,她也沒能從手術台上下來。
病人簽了保密協議,醫生不能透露太多信息,在我的央求之下,他隻給我留了一個名字。
他說:“她叫林杏子。”
8
在實習那一年,我收到了郵政打來的電話。
說是堆積的信太多了,一直沒人去領,隻好打了這個預備電話。這是之前我和林杏子一起去寄信的時候,人家要求多填一個號碼,以防萬一,她寫下的。
我去將信領回來的時候,足足有20多封。
大多是詢問杏子的近況和訴說自己的現狀,他們都管她叫藍蝴蝶。
我兀自替她一一寫下了回複的話語,也學著杏子的樣子,在封口處印了一隻淡藍色的蝴蝶。在拆開其中一封信時,我看到上麵提了一句:我好像有點堅持不下去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當即按著上麵的地址買了一張機票,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如果杏子在,她一定會想要他們都保持著積極的態度,好好活著。
飛機離開地麵,衝上雲霄時,已是傍晚。恰逢中秋節,許多地方開始放起了煙花。
我心想,原來煙花這麼小啊,可站在地上看的時候,它明明占據了我的整片天空啊。我記得我曾經問過杏子,為什麼她這麼喜歡看煙花。
她站到窗邊,用雙手撐起下巴,笑著回答:“煙花雖然生命短暫,可它轉瞬即逝的生命卻在綻放的瞬間治愈了許多人。”
煙花雖然散儘,可它的美卻始終被人們牢記。
我也終於鼓起勇氣,拆開了那封我深藏著的信。
她寫:
嗨,何故,我是杏子。
歲歲的病是不是痊愈了呀,我就說嘛,肯定會有人願意給她捐骨髓的,這樣你是不是可以開心一點了?悄悄地告訴你,其實我在偷偷地喜歡著你,隻是我膽子有點小,沒敢告訴你,等我下次見到你,我一定大膽一點,你可彆忘了我。
起碼,彆忘這麼快。
不過,我可能見不到你了。
何故,我流了好多血,我好疼啊。
何故你看,我和病魔鬥智鬥勇了這麼多年,我都贏了,唯獨隻有這一次輸了,怎麼樣,我厲害吧。
何故,我要走了。
這次不騙你。
我一直沒發現,在走出機場時,我已然泣不成聲。
我早該猜到是她的。
次日下午,我見到了寫那封信的人,是個小姑娘,跟何歲差不多大。
我告訴她,一直在鼓勵著她的藍蝴蝶,去了一個漫天都是橘子玫瑰和煙花的地方,藍蝴蝶希望她能堅持下去,好好珍惜這個許多人連看到的機會都沒有的世界。
在離開病房時,我突然想到何歲同我說的話。
她說:“哥哥,你聽過藍色的花和藍蝴蝶的故事嗎?杏子姐姐跟我講的。”
我搖搖頭說,沒有。
她將林杏子跟我講的故事重述了一遍,隻是故事的結尾並不像杏子說的那樣,就這麼戛然而止。
“故事的最後,藍色的花還是離開了,藍蝴蝶很傷心,於是藍蝴蝶放棄了自己會飛的翅膀,代替她成為了老爺爺花田裡的那朵,藍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