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放花,再紮繩。”
“錯了錯了。”
……
要論起事情的起因,還得從前一天晚上說起,院裡有些師姐知曉蘇禦會編花環之後,便隔三岔五的找借口偷懶,跑來找蘇禦。明眼人都知道,他們哪裡是真的想要什麼花環,不過是見蘇禦生得好看,想借機跟他多說說話罷了。
餘皖皖瞧著心裡很不是滋味,雖說找不著原因,但她還是氣衝衝地揚言說要將這事告訴餘師傅。
這哪還得了啊,她的一句話嚇得那些個師姐們一時半會兒可不敢往蘇禦這跑了,有幾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師兄笑她:“小師妹,好東西得學會分享,可不能獨吞。”
餘皖皖跺了跺腳:“那是給我做的,不能給她們!”
聽了餘皖皖這句話,眾人轉頭望向一旁笑得開懷的蘇禦,不禁唏噓一聲:“喔!蘇禦是你什麼人呀?怎麼就成給你做的了。”
“去去去,再不去練習,我可就告訴餘師傅了。”蘇禦在一旁看著餘皖皖被他們調侃得臉都憋紅了,連忙出來解圍。
“不就是隻花環嗎?我給她們編就是了。”餘皖皖氣得鼓起了腮幫子,正式跟蘇禦學起了編花。
有些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難上加難。這樣一隻小花環沒點耐心還真編不出來,餘皖皖就是那個沒有耐心的人。
試了好幾次,每一次不是打錯結就是紮不穩,她實在氣不打一處來,一把將手裡的半成品扔給了蘇禦:“什麼破手環,這麼難學。”
蘇禦無奈的笑了笑,撿起她丟掉的半成品,細心的又教了一遍:“其實不難,你看。”
在蘇禦的耐心教導下,餘皖皖終於學會了,隻是還是會紮錯結,改了幾次改不回來,她選擇破罐子破摔,就那樣了,起碼算是有個形了。
蘇禦替她找了個借口:“這叫特色,以後不管在哪,隻要看見這個我就能知道是你做的。”
不過蘇禦終歸不是正式學徒,比起他們,蘇禦的自由還是多一些,比如可以拿相機拍拍照,再比如每日被餘皖皖差遣著去買最新鮮的冰糖葫蘆。
“我要旁邊那個,那個大!”餘皖皖順著院子裡的那棵槐花樹爬上了院牆,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了纖細的雙手上,白皙的臉憋得通紅。蘇禦一邊催促著她趕緊下去,一邊抓著糖葫蘆往回跑,生怕餘皖皖抓不住不小心掉下去。
在牆上用雙手撐著,趴了許久的餘皖皖終於堅持不住了,她探頭看好了一枝樹枝,倒著往回踩,勾了兩三次都勾不著,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鬆開雙手就要往下跳,她現在的位置距離地麵也還有些距離,餘皖皖已經預料到自己肯定要摔個屁股開花了,恐懼感油然而生,她索性緊閉眼睛,等著和地麵來個親密接觸。
已經不抱任何希望的餘皖皖沒想到,自己不僅沒和地麵來個背對背擁抱,反而落入一個寬而有力的懷抱中:“還不起來,小師姐是不是故意想占我的便宜?”蘇禦的呼吸還很急促,卻也不忘調侃一句。
“才不是……”餘皖皖羞紅著臉頰,推開他,小聲嘀咕道。
蘇禦低頭笑著,用手指輕輕推了一下餘皖皖的額頭,語重心長道:“下次彆爬這麼高了,快20歲的人了,這麼危險的……”聽著蘇禦的教導,餘皖皖揮了揮手,表示不在意,望著少年嚴肅的神情,她才點了點頭。隻是沒過一會兒又硬氣起來了:“我的糖葫蘆呢!”
親眼目睹餘皖皖的翻臉速度之快,蘇禦被氣笑了,無奈地搖了搖頭,從包裡掏出包好的冰糖葫蘆,遞給了她:“真拿你沒辦法。”
餘皖皖接過,轉過身便拆開嘗了一口,不知為何,此刻的餘皖皖莫名覺得,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糖葫蘆。
一點酸味都沒有,很甜。
5
這些天大院裡的訓練比較忙,蘇禦為了不影響大家正常練習,便自己帶著相機出去拍照了。餘師傅這兩天身體不太舒服,為了不給父親添麻煩,餘皖皖在這些天訓練時格外的認真。
蘇禦每天傍晚都會帶著新拍的照片來跟她分享:“你看,這個是在橋上拍的船。”他用手指著,一張一張的給她解釋,餘皖皖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些景都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實在是不知道意味在哪,但是從蘇禦的口中說出來,餘皖皖竟莫名的覺得很美,於是蘇禦翻一張她就用力的點點頭,肯定道:“好看!”
蘇禦望著她笑,故意問她:“美在哪?”餘皖皖一頭霧水,美在哪?她哪能說得出來,不過就是覺得是蘇禦拍的,誇就對了。
知道她欣賞不來,蘇禦便翻出彆的圖來給她看:“這是我第一次去西藏的時候拍的。”畫麵中是一片遼闊的草原,牛羊成群,放牧人也悠閒的躺在草地上。這是蘇禦在綠皮火車上拍的,那時他17歲,獨自一人踏上進藏的旅途,那是他向往的自由,同時也是餘皖皖所向往的自由。她瞪大了眼睛,望著那張照片,說:“蘇禦,聽說西藏的星空很好看。”
是啊,很好看。
可她從未親眼見過。
“好啦,今日份的圖片分享結束,我們出去走走吧。”看著餘皖皖眼裡閃起又黯淡的光,蘇禦不由得生出一陣心酸,他收起相機,起身彎腰揉了揉她的頭發,說道。
餘皖皖抬頭看著少年嘴角的微笑,微微點了點頭。
趁著餘師傅不在,餘皖皖跟著蘇禦出了院門,其實也就是繞著院子走了兩圈,少女的發絲同路邊的柳枝一般被風吹起,輕輕地撫過少年的臉龐,蘇禦嗅道一股淡淡的茉莉花清香,他停下來看她:“皖皖,花環會編了嗎?”
餘皖皖沒明白他的意思,哪有人這個時候抽查作業的,一頭霧水的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少年笑容可掬,歪著頭望著她:“那我再教你做一次,這次我們做茉莉花,好嗎,小師姐?”
蘇禦這句突如其來的小師姐,惹得餘皖皖瞬間漲紅了臉,輕輕的點了點頭,說:“好。”
再次路過院門時,蘇禦囑咐餘皖皖站在門口彆動,自己則快速進去將需要用到的道具拿了出來,蘇禦再次回到院門時,眼睛一瞥,便瞧見餘皖皖像隻小野貓一樣,乖乖蹲在原地等著蘇禦,小女孩軟糯糯的模樣一下子刻進了蘇禦的腦海裡。
他笑著看向餘皖皖,招了招手,喚她:“皖皖,過來。”
兩人在橋頭邊坐了下來,蘇禦掏出白天拍照時特意摘的茉莉花,一步一步的再一次教餘皖皖編花環,編好後一邊將花環給少女帶上,一邊問著:“學會了嗎?”
少女沒直接回答他問的問題,而是眨巴著眼睛望他:“蘇禦,我想去看看西藏的星空。”餘皖皖抬起頭看著漆黑一片的夜空,話語裡藏了四個字,“和你一起”。
蘇禦點了點頭,說:“嗯,有機會就去看看。”
她輕聲詢問:“蘇禦,你說實話,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6
那天晚上,蘇禦到底是沒回答她的問題,餘皖皖也不再追問,如果可以,她希望他能主動告訴她。
夏天的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的時間就到了樹葉枯黃的季節,隻是今年的餘家大院不像往年那樣景氣,來報名學習的人越來越少。所有人的心情都很低落,餘師傅更是為了這件事忙來忙去,直到被醫生通知他不能再過於操勞時,他還在歎息:“這老一輩留下來的東西,可不能在我這輩失傳了啊。”
餘皖皖看著心裡很不是滋味,恍然覺悟,曾經一味地想要逃離的自己幼稚不已,蘇禦說得對,不是什麼事都非要舍棄一部分才能夠獲得另一部分的。
在眾人都一籌莫展之時,蘇禦表示,可以試試把餘家寫進新聞報道裡,利用媒體的力量來呼籲眾人。雖然不懂具體的做法,但大家都表示同意,對於他們來說,這個時候還能有人站出來就已經是萬幸了。
餘皖皖望著蘇禦,小聲地跟他說了句:“謝謝。”
蘇禦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說:“皖皖,保護優秀的傳統文化,不是誰一個人的任務,而是我們每一個人都該為之努力的事。”
蘇禦的做法是用相機將他們平時訓練,以及鎮上演出的過程記錄下來,這一次的表演,餘皖皖是主動舉的手。
這一次,她不再像上次那樣故意唱跑調,認真得像是換了一個人。蘇禦將鏡頭對準正在練習的餘皖皖,聚焦在她的臉上,說:“皖皖,你長大了許多。”
是啊,長大了。
也該長大了。
表演當天,餘皖皖花了兩個多小時化妝,描眉時,她望著一旁坐著發呆的蘇禦,說:“蘇禦,你能再幫我做一隻茉莉花的花環嗎?我想帶著它上台。”蘇禦不解,卻也按照她的意願臨時做了一隻給她。
六點過後,來的人逐漸增多,還沒到七點,位置上已經坐滿了人。餘皖皖平靜的踏上戲台,一句:“一代紅顏為君絕,千秋遺恨滴羅巾血,半行字是落命的碑碣,一抔土是斷腸墓穴。”唱得台下掌聲連連。隻有蘇禦看著,有些心酸又有些心疼。
餘皖皖卸完妝,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不等餘皖皖出來,蘇禦已經離開了戲台。有見到他的人說,蘇禦站在原地,眼也不眨的看著她,直至眾人散去他才轉身離開。
餘皖皖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那串茉莉花花環,入秋的涼風來得不合時宜,吹得餘皖皖的頭發有些散亂,她從台下望著台上,嘴角微微翹起,隔了好久才說了句:“蘇禦啊,再次見你的時候是不是該穿長袖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習慣了有他在身邊的日子。
7
轉眼已是深秋,院裡的香樟樹掉落了一地,餘皖皖不緊不慢的拿掃帚掃著,從上個月起,院裡來來往往的人逐漸增多,不清掃乾淨實在是不好迎客。如今,她也算是正式繼承了餘師傅的衣缽,不再每日被逼著練習,但也很少再跑出去買冰糖葫蘆了。
彼時,一位新來的小師弟扯了扯餘皖皖的衣邊,奶聲奶氣地叫她:“師姐,外麵有人找你。”
餘皖皖抬頭往門外看了一眼,是個男生,20歲出頭的樣子,他招了招手,問:“你好,請問你是餘皖皖嗎?”
餘皖皖疑惑地點了點頭,望著她一頭霧水,男生解釋道:“你好,我叫林湛,是北京來的記者。”在林湛的解釋之下,餘皖皖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些日子來報名學戲曲的人越來越多,是因為蘇禦在電視台發了一篇報道,呼籲大家一起保護傳統文化。
男生表示,媒體對這件事有很大的興趣,想要對負責人做一篇專題采訪,餘皖皖告訴林湛,她隻是協助,餘師傅才是真正的負責人,采訪也理應采訪餘師傅才是。
林湛“嗯”了一聲,又問:“不知道餘姑娘方不方便讓我留下來拍幾張照?用在報道上。”
餘皖皖點頭表示同意,林湛放下包,笑著朝著門口喊了一聲:“蘇禦,進來吧。”聽見熟悉的名字,餘皖皖猛的抬頭: “蘇禦?你……”她剛想問一句你去哪了?便被來人打斷了,餘皖皖順著林湛的目光看去,蘇禦假裝不認識餘皖皖,笑著跟她打招呼:“餘老師你好,我叫蘇禦,是個攝影師,我看你生得很是眼熟呢。”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他的雙手還是老老實實地將包好的糖葫蘆遞給她。
餘皖皖一下子沒忍住,被他逗笑,隨即又收回笑容,問他:“可不是嘛,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呢。”餘皖皖的變臉速度之快,讓一旁看戲的林湛連連驚歎,不愧是學戲曲的人。
蘇禦:“那天時間有些趕,沒來得及跟你說,”他彎腰從她手上咬了一口糖葫蘆在嘴裡,呢喃道,“以後不會了。”
其實餘皖皖早就猜到了,采寫編評,哪裡又是能隨隨便便就做得到的呢。
林湛莫名吃了把“狗糧”,漬漬兩聲,替蘇禦向餘皖皖交代了一切。蘇禦原本是名記者,借著假期來到江南,結果一待就待了差不多兩個月,後來上麵點名要求他參與一些項目,他這才不得不趕回去。趕了好久的車,誰知道這家夥路上沒補覺,反而寫了一路的新聞稿,第二天經過審核,立馬發布,一刻都不帶停的。再後來,蘇禦就把工作給辭了,理由是:想每天都能早起去替一個人買最新鮮的冰糖葫蘆。說到這,林湛轉頭看向她,笑道:“那個人就是餘姑娘你吧。”
“這次,我真的隻是單純地來拍風景咯。”蘇禦攤了攤手。
“蘇禦,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早在之前就盯上我了?”
“可不是嘛,相思疾苦啊,”他真誠發問,“所以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嗎?”
餘皖皖佯裝不在意,傲嬌的仰頭,道了聲:“看你表現咯。”
蘇禦,謝謝你。
謝謝你的出現,讓我的人生不再一路輾轉,平靜淡然。
如果秋天卷著涼風來了,那就把短袖換成長袖,平靜的擁抱夏天裡未完成的遺憾。
尾聲
蘇禦剛下到江南的那一天,雨落在江南連成了片,他拿著相機,躲在路邊的屋簷下賞雨。彼時,一位手裡握著糖葫蘆的少女跑進了他的相框裡,東張西望地盼雨停。
方才應了那句:水從石上流,人從心上過,有人等煙雨,有人嫌雨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