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燕愣了愣神,許久才抬眼看向我,眼底藏滿了淚水,聲音帶著哭腔:“倪聽意,我認識你,從你十七歲那年起,我就認識你。”
“我真是沒出息,明知道你不會記得我,我還是沒忍住跑來找你了。所以,看在我這麼喜歡你的份上,你可不可以……彆再忘記我了。”
5
嗨,我是梁燕。
無論倪老師是否會看到這段文字,我都想告訴他:任何事情的結局都會是好事,如果不是,那一定是他沒有看到最後。
倘若他不相信,那麼剩下的故事,請允許我繼續說下去。
現在,請讓時間回到2016年的夏天。
我一直沒告訴過倪聽意,其實我們早在那個時候就認識。彼時他十七歲,我十五歲。
對於小時候的我來說,或許關係不和諧的鄰裡關係,也能算得上童年的一大噩夢。自從我們搬到這個小城的那天起,隔壁鄰居那對夫婦,每天晚上的爭吵聲就從沒有一次缺席。
我媽多次囑咐,讓我不要離得太近,可那時的我像極了一隻無知又無懼的野貓,對什麼都充滿了好奇。
某天下午放學,樓道裡又被那家人的爭吵聲充斥著,我站在家門外,沒忍住朝裡頭看了幾眼,沒瞧見那對夫婦的模樣,反倒被牆角邊上蹲著的少年和恰好摔倒他腳邊的玻璃杯吸引住了目光。
男生生得好看,光是那雙桃花眼就足夠吸引人,可此刻,他的眼裡沒有一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光芒和清澈,更多的是空洞和恐懼。
“那家的小孩可憐喲,爸媽從小就不在身邊,聽說他生病還蠻嚴重的嘞。”從鄰居們的口中,我得知,那個好看的少年,名字叫做倪聽意。還知道那對夫婦雖然是他的叔叔和嬸娘,但是對他一點也不好,種種緣由,導致才十七歲的倪聽意患有很嚴重的抑鬱症。
對美好的事物心懷憐憫,大抵是我們每個人生來就會的東西,不然我也不會突然蹦出想要和這個可憐的鄰家哥哥做朋友的想法。
很巧的是,由於學校在翻新教學樓,所以接下來的這兩個月,高一和高三,會在同一棟樓上課。倪聽意所在的高三2班,就在我們班樓下。
“那個小啞巴是不是真的不會說話?”忘了是哪天中午,我在去食堂時路過高三2班的門口,聽到幾個男生這樣說他。
我那多管閒事的毛病還是發作了:“誰允許你們隨便議論我哥的?有這個閒心不如多刷幾道物理題!”
不巧的是,聽到這句話的不止那幾個好事的男生,還有恰好放下卷子,走出來的倪聽意。
我至今仍能清楚的記得,當時少年那又疑惑,又疏離的眼神。
“哥,今天記得等我一起回家哦。”我索性破罐子破摔,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當然了,關於我替他說話這件事,男生壓根沒打算領情,甚至不願意多分給我一個眼神。
算了,意料之中的事情。
唯一讓我意外的是,那天下午放學,我居然真的在校門口看到了倪聽意。
那張苦大仇深卻又極其精致的臉,屬實是讓人有點難以忽略。
“你不會真的在等我放學吧?”我厚著臉皮湊上去,故意將等我放學四個字咬得很深。
男生沒說話,而是彆過頭去,忽略我的存在。
後來我才知道,他並不是真的在等我,而是因為家裡的氛圍過於低沉,所以他每天都會晚那麼幾個小時回去,反正也沒人在意他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麼事。
對於倪聽意這個人,我了解得越多,就越是心梗。我無法想象,每天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的他,是多麼的絕望。
“倪聽意同學,你不介意的話,讓我做你的朋友吧。”我這個人沒什麼優點,但勝在臉皮足夠厚實。那天我不顧他的冷臉,在他身後跟了一路,快到家時,我跑到他身前,衝他笑了笑,“當然你介意也沒關係,我還是會把你當朋友的。”
男生沒說話,我怕他不信,又添了句:“誰還沒點私心了,誰叫你生得好看呢。”
我始終認為,像倪聽意這樣好看的男生,臉上就該充滿笑意。
6
我和倪聽意正式產生交集的那天,南川街正下著一場大雨。
十月17號,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天是倪聽意的18歲生日。
我從家裡的花店走出來時,恰好瞧見狼狽摔倒在水窪中的少年,和他一起被汙水沾染的,還有他麵前那個包裝得精致的淡藍色蛋糕。
與我的焦急相比,男生就顯得平靜許多。在我撐著傘走到他麵前之前,他都沒打算從地上起來。
“大哥!摔倒了不知道站起來嗎?這麼大的雨,你是不是還想在這度個假啊!?”
估計他也沒料到會在這遇到我,神情明顯一愣。
他推開我的手,撐著地板站了起來:“不用了,謝謝。”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
後來我才知道,自從他爸媽離婚之後,他再沒有過過生日了,那個蛋糕也是他攢了很久的錢買的。
這麼大的雨,彆說是好看如斯的倪聽意了,哪怕隻是一個陌生人我也是不可能坐視不理的。
不顧男生的感受,我強行將他拽進了花店裡,今天顧客不多,我媽早早就跟我爸兩個人過二人世界去了,理所當然的把店交給了我看著。
隔壁就是蛋糕店,我挑了一個同樣是淡藍色的小蛋糕,點上蠟燭,遞到男生麵前:“過生日怎麼能不吹蠟燭呢。”
除了疏遠和防備,我找不到任何形容詞來形容他此時的神情。我聽說抑鬱症患者的情緒會因為某一件小事就突然崩潰,想起方才他的經曆,我突然有些擔心。
“你彆怕,我叫梁燕,我們是鄰居哦。”我試探性的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語氣軟得像哄小朋友一樣溫柔,試圖以此來安慰他。
倪聽意沉默了一會兒,才衝我點點頭:“謝謝。”
我笑了笑,說:“倪聽意,你的名字還蠻好聽的。”
那天的雨下了很久,我和倪聽意兩個人在花店也待了很久,他跟我說的話兩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望著他皺起的眉頭,我的內心有個強烈的衝動——真想用熨鬥把他眉間的不快全都抹去。
我想,他笑起來應該會更好看。
“喏,生日禮物。”我從瓶子裡抽出一束向日葵,用喜歡的淺綠色包裝紙簡單裝飾了一下,送到他麵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我總覺得他對我的防備心理沒有一開始那麼重了。雖然他看我的眼神依舊淡漠。
“等等!我忘了一件事。”
沒等他拒絕,我自顧自的將手收了回來,跑去前台翻找著記賬用的便利貼和筆。在上麵寫了幾行字,再塞進花束裡,一起遞給他。
我在紙上寫——希望你能和向日葵的寓意一樣,永遠向往光明。
這次男生沒再拒絕,反而在看到便利貼上的文字時,忍俊不禁的揚了揚嘴角。
我也沒想到,我第一次在倪聽意的臉上看到笑容,居然是因為我的字——足夠醜!
7
倪聽意這個人,不僅性格與我完全相反,就連我們倆的成績之間都宛如橫跨了一整條銀河。百日誓師大會那天,縣裡教育局的領導點名要他作為學生代表,上台發言。
男生話少,可成績卻是實打實的優秀。
加上他那張極為精致的臉,瞬間吸引了一大批高一的迷妹。
忘了是哪天晚自習,同桌開玩笑的湊過來問我:“你和高三那個學長是好朋友嗎?聽說他可高冷了,很少和彆人說話。”
原來在其他人眼裡,男生的自卑與防備,被統稱為高冷。
算朋友嗎?我也不清楚,不過托那天晚上那場大雨的福,我們倆倒是逐漸熟撚了起來,偶爾他也會願意等我一起放學回家,雖然話依舊少得可憐。
“倪老師,你想考哪個大學呀?”某天下午放學,我刻意放慢速度,直至與男生並肩而行,我伸手戳了戳他的腰,問他。
倪聽意皺了皺眉,沒說話,我知道他是在嫌棄這個莫名其妙的稱呼。
我笑了笑:“沒什麼,我就是覺得適合你。”
說來有些丟人,其實關於這個稱呼的具體來由,可以追溯到一周前。
彼時我正因為英語課上的閱讀理解練習不合格,而被英語老師單獨留下教育,並放言我什麼時候合格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就我這英語水平,彆說一兩個小時,就是給我一天,那張卷子說的內容我也不一定弄明白。
正當我發愁時,倪聽意恰好被老師派回來改卷子。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厚著臉皮死死扯住他的衣角不放手
“哥,做個好人,教教我唄。”
他看了我一眼,並沒有要仗義相助的意思,我撇了撇嘴,在他即將踏出辦公室的那一刻,我連忙拽住他,喊了聲:“倪老師救命!”
很遺憾,男生的鐵石心腸並沒有因為我的低頭而動搖半分,他唯一乾的一件人事就是坐在一邊等我一起回家。
從那時開始,我習慣了這樣叫他。
‘大慈大悲’的倪老師今天也和上次一樣,並沒有想要回答我這個問題的打算。
我大概能猜到,他或許會將誌願填得離家很遠很遠,獨自一人去到北方。
今年的冬天來得很早,一年一度吃餃子的時間也提上了日程。
年關將至,我媽以搬到新家的第一年,春節一定要過得隆重為由,拖著我爸出去采購,看他們倆那架勢,似乎恨不得將整個超市都搬回家來。
除夕當天,我媽一大早就敲響我的房門,執意要往我手上塞根繩子,理由是:“除夕戴紅繩,來年有好運。”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句話時,我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倪老師在家是不是也能過一個好年呢?
我一邊穿鞋往門外跑,一邊衝我媽喊:“媽,這個還有沒有多的,再給我留一根。”
住了快一年了,今天是我第一次敲響對麵的門。
原因無他,我就是突然很想和他一起過一個春節。
“倪老師新年快樂呀,要一起吃餃子嗎?”在對上男生好看的眼睛時,我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沒給他搖頭的機會,我連拖帶拽的將他從對麵扯進我家的門。光是透過門縫我都能感覺到,他的家裡並沒有一絲熱鬨的氣息,那對夫婦連對自己都這麼敷衍,更彆提本就不受待見的他了。
我把給他準備的那根手繩遞給他時,借來了我媽的原話:“我媽說,除夕戴紅繩,來年有好運,倪老師也要有好運。”
望著兩隻手腕上同樣的紅繩,男生莫名紅了臉頰。
我沒忍住笑出聲,原來倪老師也會害羞呀。
8
倪聽意的媽媽回來得突然,在高考成績出來的第二天,就執意要將他帶出國去治療。
其實男生並不喜歡花,可在出國的那天下午,他卻敲響我的家門,彆彆扭扭的塞了一束向日葵給我,沒等我說話,他已經轉身離開了。
一開始我隻將它當成一個普通的告彆禮物,直到我媽幫我收拾房間的時候,從花束裡掏出了一張賀卡。
他寫——“梁燕,請保持你心底的那束光,因為你不知道誰會借此走出黑暗。”
少年的字寫得端正,可是那天晚上我還是盯著那張賀卡看了許久。
這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至此,我與倪聽意之間的距離,由北方變成了更遠的北方。
說起來,我和倪聽意之間,相識其實不過半年,可也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我擔心的,居然不是下一次見麵會是什麼時候,而是他的性格在國外是不是也會把自己的生活過得這樣孤獨。
時隔四年有餘。
會在洱海再次遇到他,是我無論如何也沒料到的事情。
更意外的是,他似乎已經完全不記得我了。
我不知道他在國外這幾年都經曆了些什麼,不過沒關係,記得是好事,不記得也沒什麼,至少證明那段他最不堪,最不願意回想起來的過去,他都一並忘了個乾淨。
直到再一次同他說了再見之後,我才在高中同學聚會時,從老師的口中得知他的抑鬱症好了許多,隻是因為主治醫師使用的電休克療法可能會導致他暫時忘記一些事情。
我沒告訴倪老師,在洱海偶遇是意外,可在廣州遇見卻不是,那是我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打聽到的。
關於喜歡他這件事,我反複跟自己確認了許久。論原因,我自己也說不上來,或許在第一次對上少年瀲灩的眸時,我便將他深深的刻在了心底。隻不過我的反應實在是慢了些,這才讓自己錯過他兩次。
我本以為聽完我的話之後,男生會震驚片刻,隨後和以往一樣,要麼拒絕,要麼沉默。
可他沒有。
而是很認真的在思考,良久,才給了我一個極為肯定的答複:“不管我會忘記多久,但至少我現在可以保證,我不會再忘記梁燕了,畢竟我長這麼大,你是第一個願意主動和我交朋友的人呀。”
“可真難得,我居然能讓高冷如斯的倪老師,一口氣說這麼長一句話。” 我伸手擦了擦自己連哭帶笑的臉,沒忍住調侃他。
男生突然笑著將自己戴著紅繩的左手在我麵前晃了晃,說:“我忘記了那些不好的記憶,但幸好,我的記憶深處仍舊留著與你有關的東西。”
那一刻,少年的笑宛如朗月入懷。
我就說嘛,像倪聽意這樣好看的男生,臉上就該帶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