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輪心想湯和應是在試探自己的誠意,雖然不痛快,但口中仍繼續解釋道:“我囚龍島曆來隻在海上行事,從未登陸襲擾大明疆土…”
“話雖如此,但這8000海盜聚集一處,已非等閒匪幫——這就是一支足以威脅明州沿岸的軍隊!”
王輪此刻有些明白——湯和的確來意不善,於是下意識地握住酒壺,強作鎮定給自己斟酒,說道:“蒙古人還在的時候,家父就已經駐紮在囚龍島;後曆經方國珍割據,同樣相安十餘載;如今在下也接受大明朝廷的建議,並歸正途,承運軍糧,不知湯將軍何出此言?”
“王公子也是風雅之士,豈不聞【臥榻之側,難容他人安睡】?既然同意並歸正途,何不將你與8000部眾編入我軍,我請奏皇上任命你為都指揮使,仍由你做統領。改轍易幟,這才是真正的兩安之策啊!”
“湯將軍!”王輪站起身來,目露凶光看了看鐘管家,然後說道:“如果鐘管家傳話有誤,那我再強調一次:我囚龍島是與朝廷合作,是幫朝廷做事,但不是投降!我的底線是——【聽調不聽宣】!囚龍島的8000兄弟隻能聽我父子二人號令,不接受收編!”
湯和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道:“王公子稍安勿躁。看來你對我仍有些誤解啊!我提出要收編,其實是要給你的8000兄弟脫罪啊!囚龍島眾海盜中確有不少為生計所迫的窮苦人,但絕大多數非奸即盜:欠錢不還偷渡者,有之;殺人越貨潛逃者,有之;通倭擾我海境者,有之;通元劫我大明軍糧者,亦有之!彆的暫且不提,單是暗通北元劫我大明軍糧這一條,就是誅九族的死罪!如若編入大明軍中,豈不是等同於赦免前罪?”
“嗬嗬,大明朝廷的律法當真如此開明?”王輪冷笑著問道。
“當然了,王公子,你多少也要給我一些交待,不然我如何在皇上那裡交差?”
“湯將軍的意思是?”
“你把參與劫軍糧的人列個名單給我,我把這些人押回有司審訊,依律問刑!其餘人等戴罪立功。”
“你這是要陷我於不義之地啊!我囚龍島的兄弟個個隨我出生入死,誰的命不是命?”王輪話剛落音,忽然聽到一聲炮響,隨後半空中一枚煙花綻放火雨。
“既如此,你是要我把你們統統拿下?”湯和知是外麵已經安排妥當,索性攤牌。
“湯和!在我的船上竟敢如此狂妄!給你麵子叫你一聲將軍,不給麵子,你家朱皇帝來,我一樣拉下馬!”說罷王輪將手中酒壺狠狠往地板上摔。
聽到摔壺之令,伺立四周的十餘名海盜立刻抽出彎刀衝了進來,將湯和、鐘管家、道衍等人圍在中央。
“諸位好本事啊!假意招安,想玩一出【引蛇出洞】!可惜沒想到玩成了一出【請君入甕】啊!”王輪陰狠地笑道:“隻要是不離開這海麵,你們休想動我一根汗毛!開船,送他們去喂鯊魚!”
王輪話剛落音,忽然聽到船下殺聲震天,幾百名身手矯健的明軍甩出銀鉤,身負利刃,攀爬而上;甲板上的海盜想要靠近憑欄斬斷繩索,卻被並發齊射的連弩、弓箭逼得無法靠近。
哪裡來的兵?哪裡來的兵器?不是隻有三百儀仗隊而已嗎?
王輪頭腦轟然一陣發懵。但旋即冷靜下來,轉而惡狠狠地指著柳情和巡場管事的頭領,說道:“先把這兩個內鬼拿下!”柳情和巡場頭領一臉驚愕,大呼冤枉。
王輪無暇顧及他們的申冤,指著湯和、道衍等人繼續做出安排:
“不要亂!你們,把他們幾個拿下!”
“你,再去發令,立刻解纜、升帆,火速開船!其他人,隨我到甲板去!”
海盜們雖然窮凶極惡,殺人如麻,但遇到久經沙場、訓練有素的雄兵悍將,哪裡招架得住?待王輪來到甲板,明軍早已陸續登船。眾海盜一麵抵抗,一麵全力將船駛入海中,希望借此阻斷後續明軍登船,並借助驚濤駭浪擾亂明軍陣型,削弱其戰力。
但蹊蹺的是,無論怎麼調節風帆,無論如何奮力劃槳,【怡情舫】被牢牢拴在海中,幾乎紋絲不動!
看情況不妙,王輪又率僅剩的手下撤回正廳,想生擒湯和等人為質。但沒想到此時為時已晚——湯和等人早已和登船的明軍會師一處,王輪區區十餘人,哪裡還有機會靠近?王輪自知敗局已定,憑欄而躍,縱身跳入海中,卻仍被幾名水性極好、孔武有力的大明水軍從海中生擒了回來。
將近子時,湯和駐軍大營囚牢,燈光昏暗,如鬼火遊魂。
滴水未入的王輪罵得有些力竭,此刻嘴唇乾裂,披頭散發。鐘管家和道衍靜坐於對麵。
“少島主,罵夠了?我們現在可以聊聊了吧?”鐘管家很有耐心。
此刻王輪鐵鎖加身,動彈不得,卻仍以怨毒的眼神逼視對方,一言不發。
眼見僵持不下,道衍端著一杯清水,走近王輪,喂到嘴邊,王輪喉嚨蠕動,卻閉口不受。
“少島主,以你的才智,應該不會認為我們會在水中下毒吧?”道衍帶著招牌式的壞笑:“其一,你是湯將軍手中牽製囚龍島餘眾的重要籌碼;其二,你身上有莊翁遇害一事的關鍵線索。於公於私,你死了對我們都毫無好處啊?”
聽罷道衍的分析,王輪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下來,張口喝儘了碗中清水。
道衍接著對值守的官兵說道:“此刻少島主手無寸鐵,又身在重兵把守的軍營,大可不必如此拘束。把囚牢打開,讓我們進去和少島主聊聊。”
看道衍氣定神閒、不怒自威的樣子,那值守的官兵不敢違逆,但又有軍令在身,一時似乎陷入兩難。
鐘管家見狀立刻拿出一張銀票遞過去,說道:“大兄弟,夜間值守辛苦啊,去幫兄弟們買點酒喝。”
那官兵正欲推辭,但一瞄那銀票,頓時兩眼放光——足足50兩啊!把整個營房今晚的酒肉包了,剩下的銀兩都還比自己三個月的俸祿多!
“這,這不合規矩啊!不過,要是您二位,要是非要進去的話,恐怕要委屈一下——我,我得從外麵鎖上…”值守官兵眼神飄忽,說話都有些結巴。
“沒事,你就從外麵鎖上!另外,你再差人在裡麵擺上桌椅,弄些酒菜來。”道衍果斷說道。抬眼看了看王輪,道衍又接著說:“少島主好歹也是一代梟雄,如此鐵鎖加身,有失體麵。多備一把椅子,把那鐵鎖暫且卸下來吧!”
“這,這恐怕…”值守官兵支支吾吾。
“少島主斯斯文文,本來不是凶殘鬥狠之人;再說了,這牢內有鎖,營外有兵,他還能飛出去不成?”道衍邊說邊拍拍鐘管家胸口,示意他再“意思意思”。
鐘管家眼睛瞪著道衍,不情不願地又拿出了一張銀票——100兩!那值守官兵眼珠都快掉了出來,二話不說,馬上屁顛屁顛照辦了。
“鐘管家果然出手闊綽!”道衍小聲調侃道:“其實你再拿出十輛銀子,就足夠打發了。”
“廢話!就你知道?”鐘管家氣不打一出來:“小票用完了!隻剩100兩的了!!”
酒足飯飽,王輪麵色回暖,總算又可以用舒服的姿勢坐在椅子上。
“少島主,莊翁遇害一事…”道衍看時機成熟,正欲發問,但剛一開口,便被王輪伸手阻止。
“你先告訴我,回答了你的問題,我的結果會有什麼不同?”
“少島主果然氣度不凡!身為階下之囚仍然如此冷靜淡定!”道衍對王輪多少還是有些英雄相惜:“不過話說回來,你的結果如何,主要取決於湯將軍的決定,至於我們的承諾,說出來,你會信嗎?”
“哼,既如此,我何必多費口舌!”
“湯將軍的決定,取決於你能提供的價值。而你的價值,取決於和莊府的對比。”道衍一字一頓,生怕王輪聽不清楚:“就目前而言,我們莊府能提供的價值,比起岌岌可危的囚龍島,孰重孰輕,你應該拿捏得清楚吧?”
王輪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嘴唇,似乎在計算此消彼長的距離,卻不接話。
“如果我們說確實需要少島主這樣的大才來協助我們承運軍糧,你猜,湯將軍那邊是否會答應留你一命?”道衍一麵說,一麵看了一眼鐘管家。鐘管家非常配合地點了點頭。
“還來這一套?上了一次當,我還會信你第二次?”
“少島主,此一時彼一時。”道衍知道王輪心機深沉,很難被“打動”或“嚇唬”,最好的辦法還是“說服”,於是繼續解釋道:“彆忘了,莊翁家是生意人,隻問利害,不問對錯。莊家與囚龍島並無仇怨,絕無加害少島主的必要。所求者,查明莊翁遇害一事的因果而已。之前「請」你上岸,是為查案;如今要保你不死,也是為了查案。”
王輪看了一眼鐘管家,看他依舊頷首認可道衍的說法,心中漸漸對這位莊府的“軍師”有些信服,順勢開口問道:“即便你們願意幫我,也未必過得了湯和那一關吧?”
“解鈴還需係鈴人,我們能勞動湯將軍大駕來相助「請」你上岸,自然有辦法讓湯將軍放你回島。莊家與朝廷的合作利益,換你一條命,綽綽有餘!”道衍知道王輪的立場開始鬆動,立刻話鋒一轉:“眼下要緊的事情是:少島主能否自證清白,協助我們抓到幕後首惡!若你就是加害莊翁之人,恐怕想求死,都未必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