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靈鎮,平安客棧二樓,屋內。
蘿女翹起一隻腿,懶懶搭在膝蓋上,雙臂抱胸,麵帶冷笑:“讓我跑回地蘿窟煉好晶塵石,還要大老遠地給你送過來,給你那小郎君練練級?”
每吐一字,她臉上的冷意便擴大一分,到最後,完全變作尖刻的諷刺:“憑什麼?憑你那張不知舔過多少男人的嘴?”
阮青山忍了又忍,聽到最後一句實在憋不住了,澄清道:“天地可鑒,我隻好家裡那口。”
穿成狐狸精就是這點麻煩,靚是夠靚,卻總給人不必要的聯想。
蘿女口上不停,繼續諷道:“那你也真是夠失敗,男人隻勾到一個,還要自己操心處處打點,累不累呀。”
嘲弄完,又特地撥弄自己淡褐色的長發,矜傲道:“不是蘿女得意,這點你真該多學我,無事一身輕。”
阮青山心裡思忖:不知那天是誰聽說火神招了新娘子,氣急敗壞地下山砍她。
見當事人一臉無知無覺,她又暗道:原來是個認不清的。
蘿女又胡亂罵了一陣,見她縮著肩膀委委屈屈,愣是不還口,也漸漸沒了聲息,隻是挑起一對稀疏柳眉,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
懷春適時道:“青山姑娘,委屈你了——可以開口了。”
阮青山聞言,柔軟的大尾巴在身後甩甩,隨即邁腿繞到蘿女身側,低聲道:“小妹雖已家道中落,然母親名望盛極一時,甚至連柳懷月都親身尋訪過......姐姐也是知道的。”
蘿女眉梢揚得更高,並不答話,隻是眸中微光閃動。
阮青山見她上鉤,再接再勵道:“小妹雖非繼承者,然深受母親疼愛,是以......知道不少邊境秘辛。如若姐姐好奇,小妹可以儘數奉上,以供玩樂。”
其實這些秘辛都是懷春告訴她的,還告訴她蘿女性格驕傲,掌控欲強,最愛打聽四方秘聞,還喜歡四處分享。因此,他們那幫老友私下都打趣她——“傳道女”。
果然,見她這般低聲下氣,蘿女便抿著嘴,矜持一笑,還斜睨著她,道:“你怎的這般說話,有失身份。”
話雖如此,她卻明顯受用,享受著赤狐山女兒討好的目光,揮手道:“說來聽聽麼。”
阮青山忽然冷下神色,臉上刻意的笑全然消失,沉聲道:“慕容天要回柳雲派。”
蘿女臉上笑意不減:“那又如何?”
阮青山細細地笑了,湊到她耳邊低喃道:“他知道月居的密碼。”
蘿女笑意不變:“你想唬我?柳懷月死了多少年了,慕容天上哪知道。”
阮青山輕輕摸著她身後的椅背,聲音波瀾不驚:“他在水文淵裡,碰上樓望春了。”
蘿女笑容一僵:“......哪又怎地?”又道:“......他們早分了。”
阮青山越靠越近,到最後,簡直是貼在人耳邊嗬氣,吐出的聲音又魅惑、又纏綿:“閣下以為,堂堂樓二少主為何多年不娶,反倒窩在仙魔交界帶——也就是小女的家鄉......赤狐山?”
蘿女細眉緊蹙,驚疑不定道:“......他怎的不把人接到魔界去。”
“閣下不是更加清楚麼——畢竟不是那位的天下......有他哥在上頭。他哥對仙家,那是恨不得千刀萬剮、啖其血肉的,怎容許親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給仇人養孩子?”
蘿女站起來,略顯急促地走了兩步,才低聲道:“你既然知道這些......為何剛才不還嘴?”
阮青山妖嬈一笑:“當然是想讓閣下欠我人情,好幫我郎君‘練練級’囉。”
蘿女又火燒屁股地走了兩步,忽地回頭意味不明地看她:“你倒還真是死心塌地。”
她嘻嘻笑道:“妻為夫綱,理所應當。”呸。
蘿女對此嗤之以鼻,隻道:“我會幫忙,且讓你家郎君牢記:彼時魔族攻上我地蘿窟,叫他切勿忘了昔日恩情。”
阮青山在她身後道:“我會轉告他的。”
待蘿女走得沒影兒,她才脫力般坐到地上,抹了抹額角冷汗:“......總算糊弄過去。撒謊還真不是個輕鬆活兒。”
懷春誇讚道:“青山姑娘,你做得很好。我為你感到驕傲。”
她下意識回道:“謬讚、謬讚。”又有些擔憂地問:“不去地蘿窟真的沒問題嗎?我記得劇本裡有啊。”
懷春溫聲道:“的確有,不過無傷大雅——隻要在柳雲派前打通四支靈脈即可。再說,從這裡趕到地蘿窟,少說也要一個月......我想,青山姑娘應當不願再奔波了罷。”
阮青山點頭如搗蒜,連連道:“從未感覺交通升級如此重要。”
說完這句,兩人便再次沉默下來,氣氛有些僵硬。片刻,懷春歎道:“青山姑娘,你真的一點也不在意嗎?”
姑娘垂著頭,眸中盛著濃重的情緒,叫人一眼望見,便覺心臟刺痛一下,想要挪開眼去。
阮青山緩了一會兒,終是抬起頭,笑道:“......不管怎麼說,這也算是失戀吧。我的心又不是木頭做的,哪能沒感覺。”
懷春低低道:“但是,你還是決定——要回家麼?”
阮青山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懷春靜默不語,由她去了。
雖說勸服了蘿女,可阮青山卻格外不想返程。她想一個人待一會,好好整理紛亂的思緒,撿出一個清晰堅定的頭來。
自始至終,她的目標就隻有一個:回家。
這裡的人、感情再怎麼真實,終究不是她生活二十六年、她最熟悉的地球。
儘管因為慕容天,她有些動搖和退卻,可回過勁後,她依舊清楚: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她不了解這片土地的過往,對仙界沒有家國情結,對柳雲派也並不崇敬。
她沒有信仰,沒有目標,隻是被稍縱即逝的愛情迷惑了眼睛,造成一種:我可以永遠留下的錯覺。
“我不屬於這裡,春先生。”她堅定地、對懷春重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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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她獨自在木靈鎮上悠來晃去。
有時一口氣吞下三張蔥油大餅,脹得唉喲叫喚;
有時到花裡胡哨的首飾鋪看看,隨便撚起一個,不知怎的想起少年給她買的的赤狐小墜,低頭一看,正掛她脖子上。
什麼時候掛的?她也不記得了。
待回到平安客棧,沉沉睡去時,腦海裡則閃過模糊不清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