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狗官,哪有一點媒人的樣?一個個閻王爺似的,指望他們說得上什麼好姻緣!”李夫人拉著邢聽馥坐在炕上,把花名冊往炕幾上重重一放,氣咻咻的模樣。
邢聽馥不以為意地寬慰道:“嬸嬸莫氣,他們哪是閻王爺?頂多是一群小鬼。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些當官的,越是芝麻點大心氣兒越高,天天受著長官的氣,反過來便向百姓撒火。嬸嬸你生氣可不是如了他們的意?莫與那等小人一般見識。”
“好,我不氣。”李夫人拉過邢聽馥的手,慈愛地拍了拍,麵有愧色道,“嬸嬸這兩年為弘白的親事操碎了心,你又一年到頭都在外麵走鏢,竟把你給忽略了。耽誤你到這般田地,嬸嬸真是愧對你娘親。你娘親若泉下有知,合該與嬸嬸斷了交情!”言語間,眼角泛出一點水意。
“嬸嬸言重了。”邢聽馥趕忙握住李夫人的手,“嬸嬸救二娘於危難之間,對我們姊弟恩重如山,我娘感激您還來不及,怎會與您置氣?成親一事是我自己不上心,與嬸嬸無關。二娘年少失恃,許多道理沒有人教。從前隻一心以為,既然已經可以像個男子一樣獨立於世,養活自己和弟弟,不成親又有何不可。如今才恍然明悟,如此世道之下,婚事並非我一人之事,並不能任我擺布。”
“哎。”李夫人沉沉歎了口氣,惋惜道,“你是個好孩子。要不是你那繼母作怪,怎麼會拖到如此年歲?你與弘白從小一同長大,弘白很看重你,你們兩個本是天賜的好姻緣。隻恨當家的糊塗,把兒子的親事當作報恩的籌碼,硬生生教你們二人有緣無份!作孽啊……”
想到自家兒子對二娘的苦戀,李夫人心裡就揪痛,不禁紅了眼眶,拿出帕子按壓眼角。
邢聽馥眉毛一抖,急忙澄清道:“嬸嬸誤會了!路大哥對我一直持正守禮,我與路大哥情同兄妹,莫要聽那些閒出屁的渾小子胡言亂語。”
“什麼守禮,你路大哥——哎!”看著邢聽馥乾淨透徹的眼睛,李夫人在心裡為自家兒子暗歎,將路弘白為她跪過祠堂這等經年的秘密默默咽回肚子裡。
兩人這一談,一直談到午時李夫人才放邢聽馥去吃飯。
***
午飯過後,李夫人獨自留在屋裡繼續翻那本快被她翻爛的花名冊。
張三,30歲,農民,品行優良,翻過去一看畫像,一張爛臉讓人頭皮發麻。不行,看這畫師一點也不手下留情,家裡八成揭不開鍋。
王五,今年35歲,殺豬為業,家中頗有積蓄。娶了三任妻子,都死了。現在是找四婚對象。平時愛喝些小酒,無其他不良嗜好。死了三任老婆?合理懷疑,前三任是被他喝酒打死了。
牛大郎,27歲,書生,因忙於科舉延誤了婚期,家裡事事由老母打點。個窩囊廢!考到現在居然連個秀才都沒考上。一把年紀了還敢腆著臉躺在家裡吃糧?
“太老、太窮、太醜、有病……”
李夫人越翻越生氣。這花名冊上收錄的都是些什麼牛鬼蛇神?一個能看的都沒有。真把邢二娘嫁給這些人,她晚上做夢一定不得安寧,走到街上都怕被人戳破脊梁骨。
突然,李夫人的手一頓,停在末尾的一張畫像上,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嘶——”
好一個翩翩美少年,長身玉立,峨冠博帶。一雙多情桃花眼勾人心魄,骨節分明的手捏著一把折扇,臉上神色似笑非笑,通身氣質好似山林裡走出的散仙,溫潤清澈、不染纖塵。
這人肯定是個家裡有錢的,李夫人心下暗忖。不然沒道理會得畫師如此奉承,都給他畫得不像個人了。
李夫人心裡雖然嘀咕,手指卻很誠實地快速翻到前一頁。
席鳴鈺,青州涿郡人,28歲,官職……
官職?李夫人擦擦眼,雖然她婦道人家見識短淺,但也知道大聞朝的法律是禁止民官通婚的。果然,待她再看時,便見“官職”這兩字以後都被人沾了墨水抹去了,足足抹黑了四行字。隻在末尾剩下一句,家中隻有一母,無姊妹兄弟,平時以賣字畫為生,攢有一定資產。
看到這裡,李夫人心下都還算滿意。再翻到後麵看他的畫像時,突然發現了一處不同。她方才關顧著看臉,沒把畫像的全貌看個仔細,隻見在此人畫像的最底部,有人用紅墨水打了一個小小的叉,妖異詭譎,好像是有意提醒翻看畫冊的人避開這一頁似的。
李夫人倒回去又把名冊翻了翻,沒有再找到其他的紅叉。再翻到最後看這“神仙畫像”,李夫人的心頭頓時打起鼓來,幾番糾結之下,到底還是不敢把這顯然有古怪的人談給邢二娘。
晚上,李夫人躺在炕上與路當家說起邢二娘的婚事,對著那本亂七八糟的花名冊罵了將近一個時辰。
路當家聽得困乏極了,摸摸耳朵,見李夫人終於停了一下,趕緊打住她的話頭,言辭肯定道:“此等情況,八成是有錢人提前在官媒那兒打點過了。我行走江湖多年,見過許多年紀過二十五還沒娶親的小夥子,其中不乏青年才俊。夫人莫急,待為夫明天也去官媒那裡敲打敲打,為你再拿一本好名冊來。”
李夫人氣憤地撓被子:“好啊,我說怎麼竟是些歪瓜裂棗,原來是看咱們二娘勢弱,把彆人挑剩下的都拿來了。”
想到明日就可以拿到一本好看一點的花名冊,李夫人終於放過了路當家的耳朵,順便把那林中謫仙也一齊拋到腦後,翻了個身就安然入睡了。
***
時間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了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