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越來越遠,氣急敗壞的話語傳不到她耳朵裡,隻有一個張牙舞爪的身影落在她眼裡。
沒辦法,斯斯文文說話總是沒人聽。
她回過頭,頗無奈地咂咂嘴。
小廝隻知道小姐暴躁,卻不知道小姐雖身量嬌小,生來力氣卻大過尋常男子。
隻是在閨中,沒有用武之地罷了。
童念念剛鬆了一口氣,馬卻反常地長嘶一聲,離弦的箭一樣向前竄去。
她勒緊韁繩,砰一聲韁繩斷裂,她向後仰去,奔馳的馬再也不受控製。
童念念逃跑前怕驚動人,摸著黑天,到馬廄裡隨手牽了一匹馬便匆匆套上。
八成是正選中了那匹未來得及醫治的瘋馬,才剛小廝又立功心切,鞭子雨點一般落在馬身上,才惹得這馬又在路上發了瘋。
耳邊風聲呼嘯,翠綠齒狀樹葉與她水盈盈荔枝眼咫尺而過,路旁的樹枝抽打在身上,鑽心的痛。
路口處另一條馬車直直駛來,眼看著就要撞到她的身上。
電光火石間,她驚恐地睜圓眼睛,瞳孔裡是另一輛逐漸放大的疾馳馬車。
揚起的細密塵土好像已經落到了她臉上,漫天塵囂宣告她必死無疑。
童念念閉上了眼睛,芸娘通紅的眼圈,後母刻薄的嘴臉,父親死前不肯斷氣的掙紮在她眼前紛紛閃過。
她今年才十五歲,難道就在大好春光中這樣死掉麼?
一陣劇烈的震蕩仿佛要撼碎她的五臟六腑,但是想象中的劇痛並沒有如期而至。
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滿眼都是爛漫春光,好像天地間從來都太平無事。
隻有耳朵因為震蕩嗡嗡作響,好像方才呼嘯的風依舊在她耳中反複鼓吹。
童念念顧不上耳朵,先摸摸懷中三張地契,還都穩妥。
地契還在,錢財就在,命脈就在,她長舒了一口氣。
地上有一片猩紅色,鮮血嘀嗒嘀嗒地滴在地上。
視線順著往上看,血滴從一柄長劍上流淌下來,握劍的是另一輛馬車的車夫。
他回頭向車內道。“公子,沒出人命,就是這姑娘好像被嚇傻了。”
馬車裡的人輕輕答應了一聲。
童念念看見車夫張了張嘴,但聲音都被耳中風聲淹沒,她隻看見地上星星點點的血。
既然沒出人命,這又是誰的血?
童念念突然警覺,匆忙回頭。
瘋馬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腹部一個血窟窿。
她忙撲到傷馬身邊,伸出手去堵住傷口,但血水依然像汩汩小泉一樣冒出。
“姑娘,沒辦法了,不然咱們兩車人都得沒命,我們照價賠償馬車。”馬夫解釋道。
童念念聽不見他的話,她隻知道他殺掉了她的馬,後母很快就會追上,夢裡的情景就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打了個寒戰。
一種怒火在心中油然而生,她如今無路可逃!
不能輕易放過他們,至少,要威脅他們帶自己上車。
她再抬頭,被籠罩在男子挺拔的身影裡。
年輕男子方才從馬車下來,雖穿一件半舊象牙白長袍,束發素冠,但仍然遮掩不住容貌昳麗。
麵如冠玉,眉目深邃,一雙狹長鳳目,眼波卻柔軟平靜,讓人無端想起溪流上的月色。
一笑一動,眼底溫柔漾動,撩撥得人心動。
可以當得上一句,郎之絕豔,世上無雙。
她有幾分看呆,隨即回過神來,漂亮的人,大多心腸歹毒,比如她後母。
“就是你們殺掉了我的馬!誤了我的事!”
童念念氣勢洶洶地站起來,目光清亮逼人,緊緊揪住了男子的衣袍,皎白的衣袍瞬間沾染刺眼的血汙。
餘光裡,馬夫上前想拉開她,傷馬已經停止了艱難的喘息。
她另一手在暗處握成了拳頭,已經準備好挾持這個美貌文弱的書生。
她家是靠開糧店白手起家,所以雖然眼下住上宅子,穿上綾羅。
過往的窮苦日子也讓她染上幾分市儈,不肯吃半點虧,毫無世家小姐的風度。
她像一頭憤怒的小獸,仰起麵孔,灼灼盯著他。
“我有錢,不要你們賠我馬,我要你們帶我上車,不然。”
書生眸色微動,複雜洶湧情緒隱約閃爍而過。
童念念以為他在琢磨什麼壞事,將他的衣袍抓得更緊。
凶狠的話剛出口,剛才撞在車壁上的左腿卻不爭氣,驀地一軟,她撲倒在白袍男子溫熱的懷中。
說不出的清冽香味裹挾她,像是滿身疲憊地跌進一個溫柔的夢鄉。
她剛想從男人懷抱中掙紮出來,耳中的嗡嗡聲毫無預兆地消失,世界一瞬間變得寂靜。
“彆怕,我不會扔下你。”
隻有輕柔卻令人心安的嗓音,充斥在她的耳中。
童念念的拳頭放鬆,這種出乎意料的感覺,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被棉花緊緊地包裹住。